唐、宋相继,但服饰面貌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唐代雍容华贵、张扬开放,宋代服饰式样简洁、朴素淡雅。宋代服饰风格形成的原因,除宋代统治者提倡简朴、洁静、不异众的着装观念外,传统观点多认为主要是受理学的影响。
实际上,北宋时期理学并没有形成,南宋时期理学兴起,但只是一家之言,到明初才确定为官学,理学对宋代服饰风格的影响是有限的。因此,如果认为宋代服饰风格是受理学影响,倒不如说是受儒、释、道三学共同作用影响的结果。三教通过文人的参悟,修行,影响了文人的审美观念,并通过文人阶层的影响力,扩大到整个社会。
整体而言,唐宋时期在科举制度之下,知识分子有了进入社会上层的渠道,只是面临的社会习尚有别。胡汉一体的唐王朝,胡气大盛,尚武豪放,辽阔的疆土引起了士人驰骋沙场建立功业的愿望,“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唐代文人以穿窄袖紧身袍、腰中佩剑来表现崇侠尚武精神。宋太祖建立政权后,形势大变,统治阶级吸收了唐、五代以来武人拥兵自重的教训,“兴文教、抑武事”,提高文官地位,以文臣抑制武将,高级官员无论文、武皆由文官担任,并且退休后享受优待。文官成为当时最好的职业。同时,宋代大兴科举选士,并且不问家世,使得寒门弟子有机会科举得中走向仕途,魏晋以来的九品中正制终被科举选官制取代,真正打破了长期以来士族霸政的局面。
科举中士成为整个社会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形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认知,中举而仕的如范仲淹、欧阳修,苏轼等成为文人的典范楷模。宋代社会兴起的重学重教之风,推动了文化教育的普及,从上层至平民百姓,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具有较高文化修养的文人阶层,他们与唐代多为士族出身的文人相比,文人意识更为自觉,更为强烈。在宋代崇文抑武的社会背景下,装束表现自然不再崇尚武装,而是呈现别样的风采。
唐、五代时期,汉代以来儒家的传统统治地位遭到摒弃。宋时,统治者认为不尊儒术是国家不能长治久安的原因,于是十分重视儒家经典的恢复与整理,据儒家思想制订典章制度,但也不排斥佛教与道教。儒释道三教汇通,极大地影响了宋代文人的价值观。他们思想自由,立足儒家思想探求兴国之道的同时,又可以道、释阐悟人生,因此他们能超然地对待人生的荣辱得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即可通过建功立业来寻求个体的生命价值,也可通过内心的适意、自足、感悟、自由来实现生命的本来意义,人生价值的追求是多元的。
宋代社会,随着文人思想修养和生命价值观的养成,形成新的审美思潮,即追求平淡、自然、典雅。这种思想变化以北宋中期文坛领袖苏轼最具代表性,其在诗、词、书、画的审美格调代表了文人的美学理念上升至新高度。李泽厚评价苏轼美学思想说:“正是这种对整体人生的空幻、悔悟、淡漠感,求超脱而未能,欲排遣反戏谑,使苏轼奉儒家而出入佛老,谈世事而颇作玄思……。苏轼在美学上追求的是一种朴质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韵味,一种退避社会、厌弃世间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态度,反对矫揉造作和装饰雕琢,并把这一切提到某种透彻了悟的哲理高度……。”
文人的审美理念影响、主导了整个社会的审美取向。他们追求的不是表面的喧闹与华丽,而是外呈平淡简朴、内则深邃悠长之美,这种美体现于宋代各个艺术领域,建筑、绘画、陶瓷等都以简洁、素雅、清淡、含蓄为美,渗透着强烈的文人气质。反映在日常服饰中,则表现为朴素清新、自然雅致的着装风范,造型上要求简练,面料上要求质朴,纹样上要求自然生动。如宋代文人喜穿的褐衣、直掇、道衣、鹤氅、野服等,风格不再同于唐代文人所服的圆领窄袖袍,而是继承传统汉服的特点,交领大袖,宽身飘逸,即方便舒适,又不失礼仪;色彩上则多用淡色,如黄、白、青等,特别是白衣黑缘的服装最多。宋代文人衣着与唐代文人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
宋代以文人为中心的审美上升至美学的高层次。在这样一个文人气息浓郁的时代,世人因对文人儒士的崇慕而形成了仿效其服饰的风尚,文人服饰引导了时人的着装风格,主导了社会审美意识。以女子服饰为例,在色彩上摒弃了唐代的浓艳华丽,主要以淡雅的间色为尚,如粉红、浅黄、淡蓝、青、藕色、墨绿、淡紫色为基调等,平静淡雅之美。宋代上层妇女喜着郁金香根染的黄色,如宋诗中有“淡黄衫子郁香裙”、“六幅双裙染郁金”之句。
另欧阳修《浣溪沙》中有“天碧罗衣拂地垂,美人初著更相宜”;宋人《五国故事》也载“建康染肆之榜多题曰‘天水碧’”,可见“天碧”色也是当时流行的一种颜色,其恰到好处的浅淡雅致吻合了时人追求美的标准。“宋代讲究的是细洁净润,色调单纯,趣味高雅,它上与唐之鲜艳,下与明清之俗丽,都迥然不同。所有这些,体现出一个规律性的共同趋向,即追求韵味,而且彼此呼应协调,相互补充配合,成为一代美学风神。”李泽厚先生对宋代美学的评价,用于宋代服饰风格上也同样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