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年前,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在忙什么?
他们用什么壶喝酒,穿什么衣见客?
不上班的日子,他们看什么书?钻研什么事?
那些宋人们用过的物件,生活过的痕迹,有意无意地被一一保留下来,成为各大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青山绿水间的考古遗存。
每一件文物的亮相,都是文化和精神的实证。
今天,我们追寻宋韵,探求在它的浸润之下,那些当下生活中所呈现的美好。它从哪里来?它又领着人们往哪里去?
比如这一城山。
就拿凤凰山一带来说,月岩、“忠实”摩崖、圣果寺遗迹……这些吴越国至南宋的诸多石刻与造像,当你站在它的面前,曾经与它相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以及来来往往的人群,立刻在脑海中得以重新构建。
比如这一面湖。
在宋代,它疏浚的目的不是要打造成风景名胜,但如苏轼这般的地方官员,为它清淤疏塞,筑起一道长堤,而后了有今天的“苏堤春晓”。
山水之间,宋韵的过去与现在,比比皆是。
本期读本,我们走进浙博、国丝、浙图、天一阁,走进几件宝物背后的宋韵——
一部宋刻本《新刊名臣碑传琬琰之集》。254篇墓志铭、神道碑、传记、行状中,有怎样的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又有怎样的司马光、苏轼、朱熹?
一只南宋龙泉青瓷凤耳瓶。它出入了哪里的门庭,又代表着怎样的时尚情趣?
一件南宋紫褐色罗印金彩绘花边单衣。它展现了怎样的女性审美,背后又有哪些蚕桑往事,以及高度发展的缫丝与纺织工艺?
在专家口中,这些留存至今的实物,作为重述故事的主角,当我们探寻往事之时,它们也在回望存世千年至今的影响。
我们向全社会发出邀约,一起去访问与解答,将宋的风俗、物价、科举、学潮、艺文、官制、茶政、马政、度牒、驿传、地理、气候、产业、外贸……镶嵌于一个波澜起伏的情节当中。
每一件镇馆之宝,都有它独特的亮相方式,如果打动了你,不妨重拾剪报的爱好,这将是一部由我们共同完成的特殊的“宋韵纪录片”。
《新刊名臣碑传琬琰之集》浙图宋刻本
《新刊名臣碑传琬琰之集》
◆推荐人:浙江省图书馆馆长褚树青,古籍部主任陈谊
宋代历朝名臣传记在这里
宋代是雕版印刷术的黄金时代,宋版书被历代藏书家视为珍宝,明清时就有“一页宋版一两金”的说法。
当时的浙江地区是全国刻书中心,中国国家图书馆镇馆之宝《资治通鉴》《鱼玄机诗集》等,都是宋代浙江刻书。
大名鼎鼎的《四库全书》,7.9万卷就藏在浙江图书馆,除此之外,馆里还有不少宋元刻本,都收入了《国家珍贵古籍名录》,比如《新刊名臣碑传琬琰之集》。
入选第一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的《新刊名臣碑传琬琰之集》又叫《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二十七卷、中集五十五卷、下集二十五卷,作于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编者杜大珪是南宋中期四川眉山人。
这本书收录了宋代历朝名臣的传记,包含墓志铭、神道碑、传记、行状等文章254篇,展现了宋代“国朝人物之盛”。其中欧阳修的文章36篇,其他如范仲淹、范镇、王安石、宋祁、司马光、苏轼、苏辙、秦观、朱熹等人的文章,数量不等。
有部分文章仅存在本书中,比如卷七范镇的《宋景文公祁神道碑》一文记录了宋祁的遗言,《宋史》等文献中都没有记载。
嘉祐六年(1061年)夏,宋祁临终前对弟子范镇说,希望死后不受赠与、不为子孙求恩荫、不请谥、不立碑等,范镇将遗言转告朝廷,朝中诸公“相顾戚然”,体现了宋祁清廉为官的气节。
这些内容保存了珍贵的史料,是本书的独特价值。
宋刻本《名臣碑传琬琰集》在海内外有多个藏本,浙图这一藏本具有独特的史料价值,第一册封面有一个红色木戳印章:乾隆三十八年十一月浙江巡抚三宝送到孙仰曾家藏。
这是清朝修《四库全书》时,书被送到京城的标记。研究四库学的专业术语,叫“进呈本”,就是说《四库全书》中收录的是以这个版本为底本的。
清代中期,这套书流传到孙仰曾家。
孙仰曾是杭州人,父亲孙宗濂是有名的藏书家,家中有藏书楼,名为“寿松堂”,其中有不少宋元善本。
乾隆三十八年(1711年),为修《四库全书》,乾隆下诏向全国征书,浙江献书数量为全国之最。孙仰曾也拿出了200余种藏书。
晚清时孙家后人孙峻也是爱藏书之人,曾帮助丁丙编撰《武林坊巷志》《武林掌故丛编》《善本书室藏书志》等。战火中损毁的文澜阁重建后,孙峻就在文澜阁掌管图书,直到清朝灭亡。他还著有《文澜阁志》。
战乱中,“寿松堂”藏书也损失十之八九,《名臣碑传琬琰集》也遗失了。孙峻后来找了回来,十分惊喜,请人特意画了一幅《岁暮归书图》,俞樾、丁丙、张宗祥等人先后有题咏,俞樾在诗中记录了这套书的坎坷命运。
今天,这套书收藏在浙图善本书库中,书前附有一张“善本书简表”,注明了收购价是3000元,时间是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夏。
保国寺大殿
宁波保国寺
大殿的营造法式
◆推荐人:宁波市天一阁博物院副院长徐学敏
“刻”入柱子的工匠智慧
宋代也是中国建筑技术的成熟时期。北宋崇宁二年(1103)李诫奉旨编修《营造法式》,成为中国古代最完备的建筑技术著作,被梁思成称作中国木结构建筑的“文法课本”。
今天我们见到的宁波保国寺大殿建于北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比《营造法式》诞生更早90年。1961年,它与另两处宋代遗存(六和塔、岳飞墓)共同被列为浙江省第一批全国重点文保单位。
保国寺始建于东汉,北宋祥符年间僧德贤主持重建,世人称之“昂拱星斗,结构甚奇”。后来不断扩建了祖堂、朝元阁、净土池等建筑。今天能看到的大殿主体绝大部分保留了北宋原构,比如厅堂式构架、藻井、四段合瓜棱柱等,完全靠斗拱和榫卯衔接,与《营造法式》如出一辙,是宋代官式建筑的鲜活样本。
《营造法式》是在喻皓《木经》的基础上编成的(喻皓是宋初活跃在开封一带的浙江工匠)。作为当时建筑工匠集体智慧的结晶,《营造法式》汲取了不少江南工匠的经验。保国寺大殿属于厅堂式构架体系,今天还可以看到《营造法式》记载的多种建筑技艺。
比如“藻井”。
这是一种遮蔽建筑内顶部的、呈伞盖形的建筑构件,由细密的斗拱承托,一般有绘画等装饰。
在后来的建筑中,藻井通常放在主佛像的上方,但在保国寺,藻井位于主礼佛位的上方,不仅具有建筑空间处理上的意义,更蕴含了人文理念,即“建筑应为人所用,人的活动空间在建筑中应得到充分的尊重”。这与宋代社会文化具有一定的开放性,有着某种关联。
再比如“拼柱”。
宋代中期,建筑大兴,生态资源有压力。粗壮的木料需要从福建甚至很远的地方采购运输。于是,工匠们用若干小材木料,以卯榫、楔等方式加工合成,外表加以装饰以从视觉上呈现整柱。《营造法式》就中有“两段合”“三段合”“四段合”等方式。
距离保国寺10多公里的天一阁,保存了一本《营造法式》(影宋抄本)。乾隆修《四库全书》时,天一阁范氏进呈了600多种书,其中就有《营造法式》。
浙博之宝
阿育王塔
◆推荐人:浙江省博物馆历史部主任黎毓馨
雷峰塔下的秘密
北宋开宝五年(972年),雷峰塔开始营建,直到太平兴国二年(977年)竣工。但落成一年后,主持修建的吴越国末代国王钱俶就降宋了。
其后的岁月中,西湖南岸夕照山上的这座建筑饱经沧桑:北宋末年,外围木构建筑被烧毁;南宋宁宗庆元元年(1195年),重修一新,再逢盛世;明代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倭寇大举进犯,杭州被围,雷峰塔遭受了第二次火劫,仅存砖塔心。
1924年9月,雷峰塔倾圮,犹如西子姑娘断其一臂,“雷峰夕照”景观不再。
70多年后的2000年3月,重建雷峰塔计划正式提上了议程。当年12月,雷峰塔遗址第二阶段考古发掘工作开始,经过7个多月的时间,确认了约4000平方米的范围。
2001年3月,地宫被开启,出土了铁函,内藏金棺供养佛螺髻发的鎏金银阿育王塔,通高35.6厘米,基座边长12.5厘米。被发现时,舍利塔底部水锈斑斑;而上半身光彩熠熠,完好如新,展现了当时精美的制作工艺。
2001年7月,考古专家们在对雷峰塔出土的众多残碑进行整理时,发现了南宋古籍《咸淳临安志》上记载过的《华严经跋》残碑实物,上面留存有162字——钱俶自称平生虔诚向佛,不敢将“佛螺髻发”这样的舍利圣物私藏宫中,特意在西湖之滨建塔供养,取名“皇妃塔”。
根据考证,“皇妃塔”正是雷峰塔。
钱俶作为吴越国王时,效仿古印度阿育王造塔,以铜、铁等金属制成八万四千小塔,外表涂金,俗称“金涂塔”。不同的是,雷峰塔中的这座阿育王塔用了更为高级的银作为材料。整座银塔精美绝伦:四角的山花蕉叶上面,有佛传故事画面十六则,四面的浮雕则记录了佛本生故事,集中展示了释迦牟尼的生前善行。
考古学家们透过塔身的镂孔处,清楚地看到了里面的黄金棺。如果将这个塔看作是银椁,加上里面的金棺,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金棺银椁”了,是瘗(yì)埋佛舍利的最高规格。但出于文物的保护目的,至今专家还没有取出金棺。
如今,雷峰塔新塔落成后,“只替游人管夕阳”的雷峰夕照景观得以恢复,游人在茂林修竹之间登塔,眼看湖光山色,耳听净慈寺的晚课晨钟,人处其中,超然物外。
南宋龙泉青瓷凤耳瓶
浙博宋瓷
龙泉青瓷凤耳瓶
◆推荐人:浙江省博物馆陶瓷部杜昊
花器是家家户户的日用品
这件凤耳瓶是1983年在松阳县西屏镇道班工地出土的,现藏于松阳县博物馆,国家一级甲等文物,正在省博“碧玉流光——龙泉青瓷制釉技艺古今对比展”上展出。
它身形优美,拥有黄金比例,胎质精良,釉色绝佳。这种长颈瓶,在汝窑、南宋官窑中多有发现,但以贴塑手法,将凤或鱼作两耳者,仅见于龙泉窑。
南宋龙泉青瓷凤耳瓶的造型由宋代流行的纸槌瓶演变而来,纸槌瓶就是花器。
宋人追求雅精的品质生活。吴自牧在《梦粱录》中提到“四般闲事”:焚香、点茶、挂画、插花。凤耳瓶正契合了当时的社会风尚。
而这股潮流是由皇室引领起来的。每逢花季,临安后苑都要“妆点一新”,用名贵的器皿簇插珍品牡丹等鲜花,陈列于宫禁,供人观赏。
士大夫也是以插花为时尚。就连文人出游,桌几是一定要带的,因为要“列炉焚香、置瓶插花,以供清赏”。
寻常人家也爱插花。
《夷坚志》提到一名爱花成痴的女子:“临安丰乐桥侧,开机坊周五家,有女颇美姿容,尝闻市外卖花声,出户视之,花鲜妍艳丽,非常时所见者比,乃多与,直悉买之,遍插于房栊间,往来谛玩,目不暂释,”
路边小店也以插花为装饰,杨万里的诗有写“路旁野店两三家,清晓无汤况有茶。道是渠侬不好事,青瓷瓶插紫薇花”。
在这样大的需求之下,南宋中晚期,龙泉青瓷制作技艺更是登峰造极,生产技术和审美品味和谐统一,类玉的质感达到妙若天成的艺术境界。
釉之青色,也并非单一,些微之差就是变幻万千:薄胎厚釉的烧制技术,使得龙泉窑创烧出了粉青、梅子青的经典釉色——这件凤耳瓶,更是以其温润如玉的粉青釉和青绿莹润的梅子青釉,令人叹为观止。
南宋紫褐色罗印金彩绘花边单衣
国丝绸衣
彩绘花边
◆推荐人:中国丝绸博物馆馆长赵丰
宋代女生穿得很时髦
这件距今800年的单衣,来自南宋的皇室贵族命妇黄昇,当时出土了400多件随葬品,尤其是精美绝伦且数量繁多的丝绸衣物。
但这件单衣1975年10月出土时,已处于病危状态,直到40多年后,才被周旸主任领衔的科技人员唤醒。
青春重返的单衣,全身轻薄通透,唯一的装饰就是衣襟处的印金彩绘花边了。这个花样不是织出来,是邮戳一样印出来的。这种装饰技法,在三皇五帝的时候已经出现,但到了宋代才重现生机,成为独具魅力的装饰艺术。
一起出土的,还有12件未曾使用的花边,可见当时已经有专门的店铺在销售各式各样的花边,女生们按喜好买来,缝缀到衣服上,就是一件私人定制。
从款式上看,这件单衣是褙子。抹胸加褙子是宋朝女性最典型的装束。褙子,直领对襟,两腋开衩,衣裾短者及腰,长者过膝。褙子“不制衿”。衿,是“系衣裳的带子”。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女生习惯上身穿一件抹胸,外面套上一件褙子,不系带,不扣纽,内衣也略为外露。没错,按宋朝人的时尚,女子的抹胸是可以露出来的,所以宋人对抹胸也极讲究。
在宋画里,无论是宫廷里的嫔妃、宫女与乐伎,还是仕女,“通国皆服之”。不过,有时她们也会在衫子里面,缀上一层衬里,做成夹衫的形式。在炎热的夏天,女性的褙子往往是半透明的薄纱罗,双肩、背部与小半个胸脯在朦胧的罗衫下隐约可见。要想织成这样高级品种的纱罗,是一个系统工程,从缫丝、并丝、捻丝、络纬的每一道工序都显得极为复杂。这件单衣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宋朝在栽桑、养蚕、缫丝、织绸等整个工艺体系已经获得了全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