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醉是徽州。
少时听徽州是在汤显祖的《游黄山白岳不果》,这个写过牡丹亭中“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的人,爱恨都这般用力——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结合当时情境,万历年间汤显祖因触怒皇帝而被贬去地方,任期间政绩斐然复见罪于权贵豪绅,终辞官归隐。当时友人劝他往黄山白岳一带去(其时多商多金,富贵闻名),改善困潦现状。
末了的“无梦”并非对徽州的溢美之词,诗人推拒自己清孤一生,就连梦中都没有徽州的片影。
诗句实无关徽州景致,只为纾解诗人心中不平,指斥营苟逐利之辈。
不过如今读来也难免品出些自嘲意味,汤显祖穷尽半生换来仕途落败,一身铮然,想来或是也掺杂着无缘得见徽州之美的憾然。
撇去黄白身外之物,徽州一府六县,史蕴泽长,确是美的古意盎然,不负“城楼昂首睨千古,曲巷低眉走万家”之名。
试着在画板上摹出属于徽州古城的景样,却是一片痴心画不成,廓是有了,却少了那份鲜活劲。
南地建筑端的是一副经年浸润山水灵气的好模样,置身其中,手抚过生了青苔的石阶,看马头墙栉比排列着,倒分不清何处是自然,何处是人工痕迹。
属于古徽州的人生日常,即是顺着路人偶或惊羡的目光,渡过日月晖映,渡过长风万里,重新拂过黛瓦,予墨心上,这般和谐的出其不意。
徽州三雕
“雕”之一字便属技艺非常。雕梁画栋、雕栏玉砌、绣闼雕甍——无一不说“雕”的惊世难得,美,是离不开“雕”的。
在徽州三绝里,石、木、砖有镇宅符用,护佑着历代星辰,集人物戏文、传世奇说、山水风貌于一身,渗出慧心巧匠的大智慧。
石雕于粗旷间见精细,手起刀落便是另番天地,在廊柱、门墙、牌坊等处苍劲拓下珍禽异兽、草木植卉并博古纹样,栩栩叠叠,收天高云阔于近前;
木雕灵在其形而不在其材选,可名贵可朴质,于窗楹、屏风、椅案乃至栏柱间绽出山水人物与鸟花虫鱼等,只需静观,便知洞天别有;
而砖雕则过多选用本地烧就的青砖,借着日光晴好仰起脖颈,可见门楼照壁、屋檐屋顶,无一不是,四季枯荣更迭,守着安宁的光泽。
徽州三绝
徽商的繁荣辉映着民居建造的实力,易经中的阴阳五行八卦布置在这里颇得看重,山水除了遵运势理念,还可借山避风,取水以活。
绿林中灰白参差错落,像极了天人不经意兜袖泼出的一片墨迹,引着你我共赴灵魂腹地般的古徽民居。
静穆的祠堂被环而拱之,初见便被其间凛然的气势所摄,嗫喏着不知所云。人不知其根便是飘零浮萍,轩敞端庄的祠堂除了供奉先祖、告祭大小,更是宗族的重要议事地。
一声令开,就是百丁以上静立的端肃。
而牌坊群从御赐、恩荣、圣旨再到敕建,与民居和祠堂的现实意义却是不同,常听的有功名坊和贞节坊,其实还有着孝衣、科第等,结合儒家释义,承载的更多是纪念表彰,或喜及第、或亮高节,在时光往返中,成了徽州人乡愁的一部分。
徽州四水五岳
倘使同人聊起对古徽州的印象点,只能说天井和马头墙最是笃定。
中轴对称,厅堂居核心,长形天井除采光通风外,聚雨露如汇四方财源,是古徽州人在传统哲学中推演的美好命题——四水归堂,八方来运。不知彼时不识愁滋味的子弟们,又是否在隆隆雨日,听雨堂下,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呢?
可多至五叠的马头墙有“五岳朝天”之意,起始为封火之用,隔于比邻房屋。后花了心意在上面作文章,檐砖覆上小青瓦,檐头式样多巧思,正是“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朗润生动,自如地观摩人间。
道声徽州移步成画,山含黛水含烟,树曳如起共鸣,温柔四时。
随意在石英岩窄路留着足迹,想象当年发际后荣归故里的徽商们,他们必不如游人一般,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看青瓦白墙向后一排排退去,直到见家门前早早候着的族人才堪堪停下,潸然落泪。
生活与史诗,有时并不分得太开。往事在葳蕤年岁里氤氲,披着唐宋清风,荷着明清风月,留下古建加以佐证,灯影茫茫处熠熠生光。你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又是何年初照人?
幸至徽州亲历一番,是古人的成全。
其间娓娓,余不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