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远:个人印象最深的是游垫村。以总宪第、侍郎坊、胡氏祠堂等建筑为例,从布局上看,建筑集中成片、体量较大,且它的马头墙不同于徽派建筑那么高大突出,没有张扬之感。
其次,金溪的明清建筑质量相当高。比如说,它的墙体以石头为基础,甚至有高达2米的腰线石,外表有光滑的平面,也有凹凸不平的磨砺痕迹或者细密精美的石雕。同时,古建筑的斗墙中有灰土填注,增加墙体结构的稳定性。
最后,在堂屋正前方,屋顶长方形天井内侧,有个木滑轮,用于推拉遮阳板。这种设计在徽派建筑中从未见过,晴天拉出来可挡暴晒,雨天收起来能多采光。
因此,我认为,无论从体量、结构,还是用料、设计来说,金溪建筑都有赣东自己的特色,不同于徽派建筑。
“小桥流水商家”要不得
记者:从建筑学角度来说,您如何理解建筑背后的文化价值?
付清远:金溪有很多“大夫第”“天官第”“甲科第”等,除了做官的府邸,还有商人的宅子,仔细观察这些官绅乡贤的房子还是有细部的差别,石雕、砖雕、木雕等的用料、花纹、色彩搭配都体现了房屋主人不同的经济地位、文化内涵和品味偏好。功成名就后,他们又都要回家造房子,体现了当时人的“乡愁”。
这种乡愁,在当下印证最鲜明的则是,每年正月初,个个村子都要在祠堂修族谱。以下李村为例,祠堂修族谱,戏台演采茶戏,吸引族人参与公共事务;黄坊村的车大宗祠也是如此。竹桥村的八家弄、十家弄,纵横相通,反映了亲密无间的邻里文化。
记者:金溪明清建筑列入文物保护的不足千个,而全县共有11000余栋老房子,您怎样看待二者之间的关系?
付清远:如果说列入文保范围的明清建筑是“红花”,那绝大多数老民居可以称之为“绿叶”。然而,一味只关注红花、不关心绿叶,待到绿叶枯竭,孤零零的红花肯定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红花还需绿叶衬,古村落应该作为一个整体保护下来。
当然,明清建筑的保护,我们一直在摸着石头过河,希望能趟出一条新的路子来。以前,有的古村保护做法是公司买断,把原来住在古村的“老弱病残”全部迁走,“小桥流水人家”变成了“小桥流水商家”,这就变味了,保护下来的也不是传统村落,而是旅游商业村落。
要雪中送炭,非锦上添花
记者:旅游商业村落变味了,怎样才能保护和传承好这些古村落呢?
付清远:古村落保护的首要宗旨是,人与建筑共同的传承。老民居、古村落不仅能活下来,还能吸引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回乡发展,妻儿老小团聚,使古村、古建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
此前,金溪县委、县政府与北京清城睿现数字科技研究院共同举办“数字遗产中国行·金溪站”,认捐认修古民居,严格按照“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文物工作方针,“先救命再治病”,这是条路子。“金溪传统村落群”列入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的试点,也可引起社会关注。
就我所知,浙江金华古村之前有个“家+模式”,即在不破坏传统建筑布局的前提下,创造一个不影响本体的临时建筑,以符合现代人的生活需求,内置个现代厨房,搞小型农家乐;利用开阔的堂屋,举办个人画展或摄影展等。当然,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分析,不要每栋老宅、40多个古村都一个套路。
记者:按照“先救命再治病”这个思路做下去,最困难的点在哪里?
付清远:毋庸置疑,资金是一个很大的缺口,急需社会力量和公司企业伸出援助之手。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和地方政府可以充分利用国家税务局给予企业12%所得税抵顶作为合法社会捐赠的优惠政策,如此,多方受益,企业有名头、政府有财力,非文保单位修缮有资金。
同时,转变当地百姓的旧观念,提高积极性。除了政府的宣传引导,更重要的是让青壮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把自家老宅子当回事,意识到文化遗产的价值。
有钱修,愿意修,那接下来是怎么修?少干预、少破坏是第一要义。每分钱都用在维修上,哪坏修哪,设计院、研究所只从旁做些规划指导,尽可能少干预。二要由当地的大工匠操刀。恰是这些本地木工、瓦工最能发挥传统工艺的价值。当然,有些特殊工艺,比如镂空砖雕,当地已经失传了,但只要没有大的问题,不影响房子的内部结构和格局气魄,能不补就不补。文保重要的是雪中送炭,而非锦上添花。
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包括道路、通讯等地方政府的配套设施也跟上了,用不了几年,进城打工的青壮年自然会回乡。那时,不仅明清建筑保护下来了,而且古村落群也能长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