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看看日本建筑的意匠。这里所谓的意匠,指的就是设计,包括建筑的形态、色彩、装饰以及对这些的追求和坚守。意匠最能体现建筑的业主、实际参与建设的建筑技师的鉴赏力和美意识以及作为其背景的时代、社会共有的各种主要因素,在考察作为日本文化的建筑时,意匠或许是较功能、结构更为重要的因素。
不过,日本建筑的意匠并非单一乏味。首先,从宗教建筑到宫殿、官厅、住宅等种类繁多,时代也从古代到现代各有不同。其建筑又因所属阶层的不同,意匠的内容差异迥然。哪怕是同一座建筑也有诸多不同的阶段,从包括与周边地形关系的建筑布局等整体意匠到建筑本身的意匠以及构成建筑的细部意匠。再者,还必须考虑与建筑领域相关的都市、土木设施等的意匠以及建筑内部所用家具、家什还有绘画、雕刻等意匠的关系。尤其是对美术史领域的绘画、雕刻意匠与建筑意匠之间在时代和样式方面的关系,必须予以足够的重视。
但在这里不能面面俱到地介绍所有的建筑意匠,暂且以寺院、神社建筑为主来考察日本建筑的意匠特质。
对称与非对称
首先来看看整体建筑布局的意匠特点。众所周知,欧洲和中国的宫殿、教堂、寺院的建筑都是左右对称井然有序的布局形式,而日本的建筑左右非对称的占多数。六世纪后半期从大陆传来了当初寺院的伽蓝布局,如四天王寺、飞鸟寺所示,布局上左右对称,进深深长,而现存建于七世纪末的法隆寺西院伽蓝,右手金堂,左手五重塔,为左右非对称并列布局,可以说在较早阶段就已出现了这种非对称的倾向。尽管如此,在八世纪的平城京,建设有药师寺、东大寺等左右对称规整的伽蓝,而到九世纪的平安时代,密教建筑的山上伽蓝却为非对称建筑,左右非对称的伽蓝开始出现。
但在其后的镰仓时代,如“建长寺指图”记建长寺伽蓝布局所示,随着禅宗建筑的传入,再次引入左右对称、进深深长的伽蓝形式,但这并没有扎下根来,以后又重回了非对称形式。由此看来,尽管作为样板的中国建筑是始终如一的左右对称,但在移植日本的过程中,这种伽蓝形式却经历了多次的走样变形。
法隆寺西院伽蓝布局
与寺院密切相关的古代都城也一样。如建于奈良东端东大寺所示,平城京外京这一东面突出部分地区最为发达;平安京同样也是东半部左京鸭川沿岸都市发展最快,右京萧条;而这些都打破了踏袭中国都城左右对称的规整布局形式。
建长寺指图
有关这些,多数解释为与自然地形的关系,比如平安京的右京为低湿地等。有关建筑也是这样,认为日本的寺院、神社多数因山间的自然地形而建设,比如山上伽蓝等;而中国建筑的左右对称布局则发达于平原地区。因此,日本建筑没有办法照搬中国的左右对称形式。的确,作为现象这是事实,但根本问题是在中国出于统治目的需要这种左右对称规整的都城和伽蓝布局,而日本的统治者和宗教势力却未必需要。就大而言,中国是这种原则的原创文化,而日本却是从外部引进了这种文化,没有原则的意识,这便是最大的差异。
纵长正面正面与横长正面正面
下面谈谈建筑意匠中最基本的要素正面,即建筑正面的设计。从正面看,日本建筑为强调水平线的横长意匠,即横长正面。例如,近年通过落架大修复原了十二世纪当时状态的当麻寺曼荼罗堂当麻寺曼荼罗堂的正面,因屋檐水平线一分为二的上半部屋顶,其最顶部的屋脊和屋檐线呈水平并列,而下半部建筑的上槛环绕栏杆的檐廊檐廊线更是强调了水平方向。柱间的等距离排列也是强调水平方向,整体上给人稳重、沉着的印象。这种特点为自平安时代以降日本建筑所共同的意匠特点。
当麻寺曼荼罗堂正面
相反,欧洲和中国的建筑相当不同。众所周知,代表欧洲宗教建筑的哥特式教堂的正面为强调垂直线的纵长正面,而中国的建筑也如传来日本的典型的禅宗建筑所见,屋顶高深、坡度大、没有檐廊、屋檐线反翘,因墙面没有夹板条,不见横穿两端的水平线,依靠自地面竖立的柱子来强调垂直线。中央柱间大、两侧柱间小,以此起到了强调正面纵向的作用。
巴黎圣母院
换言之,日本的宗教建筑中,奈良时代的东大寺大佛殿、中世京都五山的禅宗建筑等,与中国关系密切的建筑无一例外地体现着其巨大性和垂直性,但一般不以正面强调自我主张却是其特点所在。
彩色与装饰
最后来说说彩色和装饰。通常认为日本建筑少用彩色和装饰,的确,这种说法符合住宅和宫殿。但寺院和神社却是另一回事,其彩色和装饰相当丰富。例如,近年重建的药师寺金堂金堂、西塔、中门中门等,加之原有的东塔东塔伽蓝得到了复原,红、绿、黄色彩鲜艳,使得看惯了东塔东塔暗淡颜色的人们在视觉上产生了极大的反差。但据说这较八世纪创建时的色彩还要逊色不少。
正如典型的平等院凤凰堂外观和内部所示,这种彩色和装饰至平安时代仍未改变。而且,这还不限于寺院,本来素木结构结构的神社在接受寺院的影响后,如春日大社春日大社社殿等所示,就使用了红、黑色彩,鲜艳夺目。因此,可以说古代的寺院、神社大体色彩丰富。这种倾向看看日光东照宫的建筑便一目了然,经中世一直传承到近世。不过,较中国的建筑,日本的宗教建筑少强烈的自我表现,加之规模小、建筑本身纤细,彩色和装饰似乎也细微和稳重。
由此看来,日本的宗教建筑虽说受到中国建筑的压倒性影响,但在意匠上为适应社会需要产生了相当不同的、具有独自特色的东西。
本文节选自《图说日本建筑史》,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