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玉兔的形象在中国家喻户晓,已经成为中国神话传说中最广为人知的内容之一。而玛雅文明的月亮神也是怀抱玉兔的。这个相似点颇为引人注目,也特别容易令人产生关于两个文明悠久联系的遐想。
中国文献中关于月中有兔的记载,大约可以追溯至《楚辞·天问》中的“顾菟在腹”;文物方面,则有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上的月中蟾兔图。月中玉兔的形象在东汉时期才盛行开来,是墓葬画像石的常见素材。同时流行的还有西王母的形象,兔子除了在月中,其实更经常出现在西王母身边,是捣药的灵兽。西王母的传说大约也出现在战国时期,《山海经》和《穆天子传》等都有记载。根据先秦占卜书《归藏》可知,战国时期,嫦娥偷吃丈夫羿向西王母求得的不死药,飞升奔月的传说业已出现。也就是说,在战国时期,掌管生死的西王母、月亮女神嫦娥和玉兔的形象都已经出现,而且形成了奔月传说的早期版本。
多数学者相信,西王母信仰是自西北方向输入的外来文化因素。兔的形象在中国史前时代几乎未见,商代才有了玉制兔形饰物。季羡林先生更提出,公元前1500左右即开始编订的《梨俱吠陀》中就有了月亮与玉兔的内容,中国的月中有兔观念,可能自印度传来。
科潘遗址发现的石榻上刻有怀抱兔子的月亮神。
博南帕克石雕上的月神和兔。
可见,流传至今,已经成为中国文化重要因素的嫦娥和玉兔的传说,实际上很可能是中外文化因素经过复杂融合演变的结果。
玛雅文明中,月神和兔的传说更为丰富,也更为复杂。
危地马拉南部高地的玛雅部族齐切人流传下来的玛雅创世神话《波波乌》(PopolVuh)中记载,玉米神被冥王杀死后,其孪生儿子深入冥界,力图帮助父亲复活。为此,这对英雄双兄弟白天与冥界诸神赛球,晚上还要经受各种考验。在死亡蝙蝠之屋,哥哥乌纳普(Hunahpu)的头被蝙蝠砍掉,送给冥王挂在球场边。乌纳普只能用南瓜临时做头颅,和弟弟西巴兰奇(Xbalanque)一起继续与诸神赛球。西巴兰奇指使一只兔子埋伏在球场尽头的番茄地中,然后故意把球击落到兔子身边。诸神们去追球时,兔子在番茄地里像球一样跳动,引诱诸神们追逐。西巴兰奇乘机取下哥哥的头颅,重新安放在哥哥身上。最后,双兄弟战胜冥界诸神,救得父亲复活,哥哥成为太阳神,弟弟成为月神。立了大功的兔子,自然成了月神的宠物。
波士顿美术馆藏陶杯。
玛雅文物中确实有男性月神与兔为伴的形象。危地马拉波波乌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彩绘陶筒形杯上,绘有以英雄双兄弟在创世纪之初战胜大鹦鹉神的儿子吉巴克那(Zipacna)为背景的画面。乌纳普身穿美洲豹皮战服,手提他的标志性武器长吹管枪。弟弟西巴兰奇背上有象征月神的弯月形符号,双手抱着兔子。看来兔子也参加了这场开天辟地的战斗。玛雅城邦基里瓜(Quirigua)遗址石雕像B上面,有一个象形文字表现了背有弯月标志的月神与敌人搏斗的场面。月神将敌人压倒在地,敌人奋力挣扎,兔子赶忙扑上去帮助。
中国考古队正在发掘的科潘遗址8N-11号贵族居址东侧建筑的主殿内,在1990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进行的发掘中,曾经出土了一个精美的石榻,上面雕刻着白天太阳神、夜晚太阳神、月神和金星神。月神手挽玉兔,看其形象和衣着,应该是男性。博南帕克遗址的一块石雕上,怀抱兔子的月亮神也像是男性。
但在很多情况下,玛雅人会将月神描绘为女性。波士顿美术馆收藏的一件筒形杯上,彩绘有月亮女神给兔子哺乳的画面。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的一件著名绘画筒形杯上则生动描绘了月亮女神和兔子协助英雄双兄弟智斗冥王的故事。据《波波乌》的记载,英雄双兄弟被冥王杀死,但很快复活,装扮成魔法师,表演火烧房屋和砍头后复活等法术,吸引冥王的注意,最后诱杀冥王,拯救了父亲。但其中并没有提及月亮女神的参与。
西王母汉画像石。
普林斯顿筒形杯上描绘的场面丰富了《波波乌》故事的内容。画面的左侧,双兄弟头戴面具,腰系美洲豹裙,手持石斧。哥哥乌纳普身边有一个被绑缚的冥界之神,身体赤裸,伸腿坐在地上,应该是正配合乌纳普表演砍头复活法术。画面右侧是冥王宫殿内景:右侧有两名侍女正在准备饮料,左侧的侍女被双兄弟的魔术吸引,冥王头顶的长尾鸟也被魔术惊得振翅鸣叫。但冥王似乎更专注于面前的裸身美女,笑容满面地悉心为她系上一串手链。冥王床榻之下,有一只扮作书写者的兔子,右手执笔,正在美洲豹皮装饰的折叠书(codex)上记录。这不禁让人推测,迷惑冥王的美女正是月亮女神变化而成的。虽然因为没有文字记载,我们不能知晓其中细节,但月神和灵兔正似乎在协助英雄双兄弟引诱冥王放松警惕,落入圈套。
科尔(Kerr)收集品中的K5166号彩绘筒形杯上表现的是与此相关的故事。画面中,月亮女神端坐在宝座之上,双手扶持着站立在她膝盖上的灵兔。兔子手中拿着冥王的羽毛宝冠和衣物。冥王赤身裸体,单腿跪地,非常狼狈。
印度文明、中国文明和玛雅文明的先民举头望明月之时,可能都会发现月中阴影酷似一只兔子,但各文明由此创造出的神话传说则各不相同。从西王母、玉兔捣药、嫦娥偷灵药奔月的传说可见道家飞升成仙思想的形成脉络。而在玛雅文明中,最重要的观念是重生,万物如同玉米一样,只有经过死亡和重生,才能保持欣欣向荣。不管月神是男是女,兔子是战士还是书写者,他们奋力维护的都是重生这一最重要的宇宙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