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古稀之年的画家周根宝年轻时在上海博物馆从事古画临摹复制,后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旅居美国,但一直热爱中国戏曲,对中国画的思考与创作从未停止。这些天,“‘古风遗韵’——周根宝中国画作品展”在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美术馆对外展出,对于戏曲人物画,周根宝认为,中国水墨画是墨线、墨点与墨面相互组合的艺术,是中国画与西洋绘画最大的区分点。
本文是其对于数十年戏曲人物画创作缘起的回忆与心得。周根宝,笔名阿豹,九岁学画,先后毕业于上海市美术专科学校预科,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师承画家程十发、谢之光。
周根宝戏曲人物画
我从上80年代初开始画戏曲人物,至今也有近四十个年头了。其实对于戏曲,我本是个地道的外行,既不能唱,更不会演。五音不全的我虽然有时也会憋着嗓音哼上一句:“我本是卧龙岗……闲散的人……”
但实际上这场和戏曲的不解之缘,还得从我的童年经历说起。
我出生在上海浦东东昌路,也就是现今因繁华而闻名世界的陆家嘴!可谁能想象,2050年前那里还是一片乡野,逶迤的黄浦江流经此地,突然来了个90度的大转弯,留下一片喙形的冲击滩地。这块地犹如一只巨大的金角怪兽, 伸出脑袋,张开嘴巴,吮吸着母亲河浑黄的江水。明朝嘉庆帝师——大书法家陆深就生活在此地,而后陆氏家族墓园亦坐落于此地,故而此地得名陆家嘴。
陆深的主墓坟丘就在现今的花园石桥,长长的神道,排列着整齐的石人石马。 顺着烂泥渡路与海兴路之间,一直延伸到东昌路。然而,这片曾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土地,在解放前却是个穷人的聚集地。那些从江浙皖一带逃荒来此的贫民,用芦席稻草在当地搭建了无数棚户小区。按照老上海的说法,陆家嘴是当时典型的“下只角”(贫民区),聚居的都是最底层的贫民。他们有的在浦江码头上扛大包;有的在附近的纺织厂做苦工;也有不少依靠拾荒或拉塌车讨生活。每天清晨,“廓隆、廓隆”的马桶车是唤醒这片土地的号角。杨家渡、张家浜上来往的粪船,飘来阵阵恶臭,逼得人们不得不赶快起床;于是数不清的煤球炉子,伴着噼啪的柴爿爆裂声,散发出呛人的浓烟……
但是这儿的确也是个热闹的地方。与那一江之隔“寸土寸金”的浦西相比,陆家嘴却留着大片的空闲地。因此,对于大多数来自江浙一带的小戏班及跑码头的江湖艺人来说,这才是他们最理想的落脚之处。我幼时对戏曲的启蒙便是从这片空闲之地开始的。
我母亲是个戏迷,这个从11岁就进英美烟草公司做工的“宁波小娘”嗜戏如命。她大字不识一个,所以盼望她的儿子快快长大。为此,在我五岁的时候,她就迫不及待送我进了私塾。我刚刚念完“赵钱孙李”之类的识字课本,她就给我买了本《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唱本,要我一段段唱给她听。
那时我家没有条件买收音机,马路上跑江湖、唱滑稽戏的艺人 便成了我最早的老师。在烂泥渡路花园石桥转弯角落的场地上,几乎每天都有走江湖的艺人在变戏法卖拳头,更多的是唱绍兴戏、江北戏,还有上海的本地滩簧。这些艺人穿着简陋的行头,化妆更为马虎。他们常常是在面孔上涂上点蹩脚的油彩,一把胡琴,一块滴笃板的伴奏下就开场了。那时,我就会挤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听唱学唱。日积月累、耳濡目染,渐渐地什么《庵堂相会》,什么《卖红菱》《阿必大回娘家》等等,我就都能哼上二三句了。
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小热昏”了。“小热昏”是当时广泛流行于江浙沪一带,一种形式谐虐,以吴语为主的曲艺(俗称“卖梨膏糖”),是九腔十八调通俗的马路说唱。 多数情况下是一个演员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旁边的一个小桌上放着小箱子 , 装有各式梨膏糖。上方悬挂着一盏汽油灯,用一小锣开场来吸引观众。观众绝大部分是我们这种小孩。“小热昏”由于语言发噱通俗,很受大众的欢迎。今沪上红极一时的“蔡嘎亮”乃至后来的周立波,似乎都可以说是“小热昏”的延续。我在这草根的不能再草根的场所完成了我的学前启蒙。一些戏文,从《隋唐演义》、《大明英烈传》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及《碧落黄泉》等,我都早早的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