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会棋图卷 传五代周文矩作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不久前,在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等机构主办的北大文研讲座“形式的深意——再读《重屏会棋图》”上,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李凇讲述了一个关于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五代名画《重屏会棋图》与五个帝王的故事。通过仔细观察图像细节,将作品置入五代宋初五个帝王轮替的政治主板之中,李凇教授揭示出画面形式下隐藏的深意。
《重屏会棋图》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是中国美术史上十分重要的一件作品,相传为五代着名画家周文矩所作。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也藏有相似的一张画,西方学界通常称之为《后主观棋图》。两幅画构图大体上相同,细节描绘上各有短长。讲座开始,李凇教授简要介绍了关于《重屏会棋图》的国内外学术研究史。对于画中四个主要人物的身份,文献记载中,北宋中期王安石不知为何人,宋徽宗认为是南唐后主李煜,南宋初年王明清认为主角为南唐中主李璟。清代吴荣光逐步认出四人身份,依次是中主李璟、李璟的三弟李景遂、四弟李景达、五弟李景逷。二弟因早逝而未能入画。画中有二重屏风,屏风所画场景是白居易《偶眠》诗意。最早对此画有研究的是故宫的单国强,他于1980年在《文物》杂志撰文梳理相关文献史。近年美国芝加哥大学巫鸿教授多有研究心得。故宫研究员余辉的最新研究认为,四人的构图关系暗藏着接位顺序。
在第二部分,李凇教授主要从图像内容出发,针对画面的细节观察,追问此画的主题是否为通常所说的“皇室的行乐雅集活动”?李凇教授提出了十二个疑问:1、棋子似乎不正常?2、谁在执黑子?3、谁是主角?谁是视线中心?4、四人目光都在看棋盘吗?5、正面李璟手里拿的什么书?为什么是他拿书?寓意何在?6、谁又为何衣衫不整?7、有人被挡住半边脸,正常吗?为什么?8、四人衣衫晕染的程度不同代表什么?9、衣服颜色的不同有意义吗?10、背屏为何画白居易诗《偶眠》诗意?11、屏风中《偶眠》诗意图的女主人戴有道冠,为什么?12、“重屏”只是为了增强空间效果、展示画家技巧吗?随后,李凇教授结合史料对这些问题进行详细解答与阐释。画中棋盘为十九格,沿袭唐代的围棋定制,说明此画作者熟悉围棋规则。黑棋摆出了北斗七星的样子,指向中主李璟或四弟李景达。李璟手拿棋谱,寓意规则已经确定:兄终弟及、依次轮流做帝。画中四人目光都不在棋局,中主李璟、李景遂和李景逷都望向李景达,后者才是图像的焦点。爬梳史料,四弟李景达从小便受到烈祖李昪的特别宠爱,本欲传位于李景达,但朝议未能通过,便只好按惯例传位长子。而长子李璟少时便有隐逸之心,筑馆于庐山瀑布前。其父去世后,让位不成,便与兄弟们在父亲灵柩前立盟,“约兄弟世世继立”。图中被挡住半边脸的人是三弟李景遂,说明他只是一个过渡式的人物,并不重要。图中李璟(衣衫不整)和李景逷都为素色布衣,李景遂为红衣(绯色),李景达着略深的黄衣,而“赤黄”是唐代皇帝衣衫颜色。不同色彩显示了各自的身份等级。李景达衣服的衣纹经过精心钩染,与其他三人不同,这也进一步证实李景达在画中的核心地位。图中五弟李景逷手执黑子,这是由于李景逷比较年轻,且与其余几位兄弟非同母所生,因此地位最低,需要以棋子方式表明顺从之心。而对于画中屏风的解读,李凇教授通过重点对妻子头戴的道冠和老翁目光的分析,推测出蕴含其中的深意,即李璟欲让位给李景达,了却其父的心愿,自己则以白居易为榜样,退位隐居山林。屏风具有遮断和展示的双重功能。“重屏”寓意内外两个天地:权力与隐逸。家庭重于宫廷,生命重于权力。和平理顺王位,放下宫廷之争,别有新天地。
基于以上分析,李凇教授对此画作了进一步的推测与历史逻辑分析。推测此画原作可能创作于三个时间段:
1.作于李璟在位时(943-961),以记录四兄弟发誓立盟。但当时宫廷人物画家排第一的是高冲古,周文矩仅画一些配景人物。如果此时画,最有可能由高冲古执笔;
2.作于李煜在位时(961-975),以表追溯之意。周文矩此时已是名画家,但如果在此时画,则是在否定李煜自己执政的合法性,当时其叔李景达在世,故不可能。
3.作于李煜被俘(976-978)时期,这一时期周文炬也很可能一同被俘至开封。李凇教授结合宋太祖、宋太宗二人对李煜的不同态度,再联想到李璟兄弟的盟誓和宋太宗在帝位继承上的相似性,推测出创作此画目的的一种更高的可能性,即周文炬为宋太宗所画,作为一种图像版的遗诏,以迎合、比附宋太祖和宋太宗兄弟间传位。
最后,李凇教授为《重屏会棋图》做了总结:《重屏会棋图》的双重空间构图,表现的是双主题:权力与隐逸。进与退。特殊的构图与人物位置关系,表现了南唐李璟兄弟间的传位约定顺序。但中心人物不是位居中央的中主李璟,他已显露出退隐之心,而是李璟目光所视的李景达,按照父亲李昪的愿望,他才是帝位的合适人选。原件的创作时间,更有可能不在南唐李璟或其子李煜执政时期,而应该是为宋太宗而作,即在李煜被俘后,以图绘的“史实”支持宋太宗继位的合法性。现存两幅《重屏会棋图》的“初本”就是宋画。北京故宫所藏,品质更高,更接近原作,或就是“初本”,不是故宫所认为的“宋代摹本”。弗利尔所藏,品质略低,显示出更明显的宋代特征,当是摹本。
宫廷画家的高妙之处,起点在于技术的“逼真”和“生动”,以及制造幻觉、再现真实场景的能力,而高度则在于他们精准理解了复杂的政治,以巧妙地图像形式创造性的表现了沉重且凶险的宫廷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