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亮的诗歌,是对岭南风物的一种全方位的感知,是深沉的寄情与多维的呈现。山林竹草、雨雾风霜、昼夜晨昏以及生存于这方大地上的生命,这尘世流年中俗常不过的、在人们眼中稍纵即逝的万事万物,在诗人的精神视域中,已然都具足了宝贵的诗性。这样的敏锐、易感,是一个诗人最为可贵的精神气质,更是身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的宿命,甚至可以说,正是这种宿命般的警觉,使得一个人的心灵与这个世界发生了联系,从而有了精神对世界的谛听,生命的存在也因此不再仅仅是一次泛泛的过往,心灵与世界,在彼此的眼中都变得隽永深沉起来。
我们生活中,被大多数人熟视无睹的时空万物,渐渐在诗人笔下显露出了另一个面貌,而正是这个面貌,让世界成为多维而灵动:谷粒被人脱去之后/我们便聚集在这里相依为命(《冬天的稻垛》)。
对这些相依为命的曾经的生命的倾听,使得诗人的写作具有了美学意义上的维度,令人想起俄罗斯风景画大师希施金的《金色的麦田》、法国油画大师米勒的《拾穗者》。安静中蕴含感人的诗歌,一定不外乎是对美的发现和诚恳的诗性表达,诗人必是对一切美,保有持久敏感的生物体,保有深情地持久地注视,一颗会因世界之美而感动的心,才有可能创造出感人的好作品。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类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是对美在人世间的传承。而诗歌尤其。如普里什文在《大地的眼睛》中说的那种亲人般的注视:在对诗意源头的探寻中,我坚持长久地将诗人的心灵状态,称为对世界的亲人般的注视。
这样对故土乡园的观照,应该说是一种意义的唤醒,是在书写自己,更是在说着离开故园的每个人:人在远处把它打量/就像它在审视久违的人。
故乡,此刻就像诗人诗句中那间想找人倾述满腹心事的老屋,而我们就仿佛在打量老屋的那个人,想过去相互伸手,却彼此都迈不动脚步。返乡的心意是一样的热切的,而漫长的返乡之旅,已经比我们浩茫的乡愁更加漫长。
精神时空的辽远苍茫,心灵的阔达与自由,与先人、天地、星辰、霞光以及整个宇宙的对话,彼此倾诉与聆听,是唐德亮诗歌的另一个特质。诗人的精神因而呈现出时间与空间的异样的缤纷,包括那些深情的“繁衍、死亡、复活、茁壮”,都有了时间与空间的度量:
千年的烟霭,千万年前的太阳,一万年前的高山,三万年前的盆地,三千年的古寨,三千年的月亮,五千年的人气……
瑶山缺水,但每一条溪流都是一条天河,注入每个人的灵魂。“上天入地驱魔诛邪的瑶经”,在黯然的夜晚飘来忽去的火神,永不熄灭的瑶家火塘,似乎已经成了瑶家人精神的灯塔。
这些献给瑶山的诗句,是献给远年的先祖,献给挚爱的双亲,献给乡亲族人,如同瑶族老人心中一页页翻过的瑶族的史诗——靴理书,紊乱而清晰的母语,犹如阳光一样无声抚摸诗人的灵魂,温柔而刚烈。这是极具画面感的诗学语境,更是诗歌弥足贵重的,对一个古老民族文化气脉及血脉的传承与回应,更是一个瑶族的诗人对民族文化宝贵而自觉地深入探求,而从另一层面而言,面对古老悠长的瑶族文化,一个流着祖先血脉的诗人,这样的探求更是必要与必须的。
瑶族,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是中国华南地区分布最广的少数民族。多神崇拜的瑶族,诞生了与其他少数民族一样的炫彩富足的民俗传统和民族文化,民间文学丰富多彩形式多样,有神话、故事、传说、歌谣、谜语、说词。神话以《盘古》《密洛陀》《伏羲兄妹》《盘瓠》最为著名,反映了天地万物起源和人类起源。瑶族的传说,如《长鼓的传说》和《跳盘王的由来》《祝著节的传说》都是为了纪念其始祖而创作出来的。这些都是最为厚重的、珍贵的文学土壤,以及文学创作的独一无二的母题,盼望诗人未来的创作从某个角度深入进去,诞生出极具辨识度的好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