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笔者始终以为,或在文坛或在艺坛,名人大家们的经历、性情、身份、命运多有迥异,但稍加比较,不难发现一个共同点,这就是对友情的执着和珍视,那种胶漆般醇粘的感情,那份永恒深藏的怀念,以及由此滋养而生成的可圈可点的人文精神。
今年已88岁高龄的兰溪籍浙江大学教授胡华丁,敬业走笔,著作等身,而且在书画创作中成果丰硕。兼擅文笔和画笔,被传媒誉为“用两支笔描绘世界的人”。华丁教授,画学黄宾虹,师从黄逸宾,师尊王伯敏,使他的画艺颇具大师们的画风。几十年间,他与黄逸宾、王伯敏两位教授的友情堪称典范。篆刻家楼胜鲜特意为华丁教授刻了一枚闲章,文曰“宾翁门下”,以明其志。“宾翁”,既指宾虹,也指逸宾,含义双重。
记得上世纪80年代的一个夜晚,他去拜访黄逸宾。提到自己不会拓画,就像汽车司机不会修车那样不便。想不到黄老竟连夜找画芯、调粘液、刷拓件、上门板,将拓画的过程仔细地操作给他看。德高望重的黄老平易近人,热心教诲,令其终生难忘。黄逸宾先生曾任中国黄宾虹研究会顾问,他和王伯敏先生是继承和创化黄派艺术的代表。
此后,华丁先生通过亲眼目睹黄老作画,请黄老评画改画,讲授笔墨技法乃至平时聊天,多得其指点。黄老笔墨功夫很深。如果说黄宾虹以“点”名世,那么黄逸宾则以“线”见长。黄老曾以一张四尺大的宣纸,给华丁演示各种点线和水破墨、墨破水的画法。华丁说,“这些墨线墨点,凝聚吾师深情。”有一次,逸宾看了华丁的几张画,指出作画要有自己的特色。黄老说,《红楼梦》里的秦可卿,又名兼美。可卿、兼美,多好听的名字。曹雪芹写作的初衷是想写一个完美的人,在可卿的身上,集黛玉和宝钗的优点,所以取名兼美。他说,这个人物由于没有特点,你想不出她是什么样子,写作不下去了,只好让她早死。逸宾先生就在这样生动的说笑中,向华丁阐明画艺事理。
黄老曾将自己珍藏的古代名家书画供华丁观摩,并笑谈获得这些珍宝的背后故事。华丁说,“记得,有一年的春节(年初一)上午,黄师和师母莅临寒舍看望,令我和老伴感激莫名。现在,导师与我天人两隔,这段情缘铭心难忘。”2002年春,黄老重病缠身,还为华丁先生画了一本包含10幅佳作的册页。华丁说,那段时间,黄老时而住院,时而回寓,那册页就是断断续续制成的。
王伯敏先生是画史泰斗,亦著名的书画家。这样一位令人高山仰止的著名学者教授,却做人朴实厚道,平易近人。早年,他儿子在杭州大学中文系求学时,华丁先生就是他们班的任课老师。因为这层缘份,华丁曾拜访过王寓。此后,在艺事活动中,华丁与伯敏交往渐多。
一年腊月,伯敏先生把华丁请去,要他写两篇文章。一篇是评他的著作《中国民间剪纸史》,另一篇是为沈鹏题写书名的《画史南山》作序。华丁先生三天撰就艺评《价值在于别人忽视的地方挖出了金子》一文。伯敏先生读后言曰“文笔很好,增光增色!”《画史南山》,是一部以王伯敏先生的著述为中心线索的传略性专著。如果说,该著从纵述的方式将王伯敏一生的画史研究作了全景式的叙述,那么华丁先生的序文则以横向的理性疏理,探讨伯敏先生画史研究恢弘成就的内在原因。两者经纬交织,使读者读了一万多文字的序,能明了20多万字的全书概要。
辛已冬月,逸宾教授为华丁先生画了一本册页。丙戌春,伯敏教授则在此册页上题字作画。王老题字“此册页乃逸宾先生画赠华丁兄之精品,落墨不经意而经意。兹题逸老逸品四字,不知当否。余画拙于此写一树一石一舟,舟中之人乃黄逸宾、胡华丁、王伯敏,如何。丙戌三月桐庐大奇山归城于湖上王伯敏。”
2013年10月15日,华丁去浙一医院心血管病区12楼探望重病中的王老。王老还艰难地给华丁写字“华丁兄博学勤学……我写字困难……”有些字已难辨认,显见握笔之难,情意之切。王老谢世以后,华丁先生又写下了数篇回忆文章,并将文论字画辑成《品读王伯敏》一书。
黄逸宾、王伯敏、胡华丁三位先生的亲密交往,历久弥坚。回眸他们的笔墨春秋、人品资质,犹如一份散发着沉甸甸的有着厚实内涵的思想艺术醇香。如今,黄逸宾先生、王伯敏先生两位贤者已作古,但他们共同拥有过的每一张照片、每一页文字、每一帧书法、每一幅画卷,都清晰地闪动着他们彼此间曾有的音容笑貌,都蕴含着中国文化人特有的“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的人格魅力。彼此凝结成的悠悠往事、款款深情亦如旋律都融入他们的生命里余音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