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浙江人你会想到什么?在今天中国人的大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恐怕是温州商人的形象。如果把时间倒转回民国,那么就是在上海滩奋力拼搏的宁波帮形象。似乎所有的浙江人都因此被贴上了标签“精明、能干、会做生意”,但是唯独没有武勇和善战。但就是这样一群人在五百年前却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们照样可以成为一个国家的顶梁柱。
一个地方是否能战要看它的共同体。特别是更灵活具有适应当地环境的小共同体(如部落、村庄、坞堡等)是否强大。很不幸随着朱元璋的编户齐民政策,明代各个地方的靠宗族血亲联系的天然小共同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萎缩。这个反映在战斗力上就是各地区汉族人的战斗力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退化。以燕云地区为例,在三国时期,公孙瓒可以凭借一地内拒袁绍,外抗鲜卑;在宋金战争期间,燕云汉人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女真人在南下前评价宋朝就两支部队会让女真忌惮,一是陕西的西军,二是燕云的常胜军。
但是,到了16世纪,等戚继光上位蓟镇之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古代以出壮士闻名的地区已经无法产生合格的部队了。金、元、明三代帝王建都于此(注:辽国因为体制关系,首都效果不明显),给当地的武德带去了难以想象的破坏。往期文章我们说过,之所以某地人能打是因为从小生长在小共同体内,这种共同体属于半军事化的组织,天然就是军事社区。这种社区如果是在靠近胡人的边地,那么出于对付“打秋风”的目的,边境地区的汉人往往会修筑高大的坞堡,坞堡中的居民人人都使得一手好弓箭。这就是边地汉人武德的来源,也是他们剽悍善战的根源。
首都的建立意味着这里得从边地成为“天子脚下”,局势一下子就变了。首都的安全由禁卫军负责,一般的民众在天子脚下根本不敢结社习武,毕竟“侠以武犯禁”。村社共同体作为一个集体可以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也可能是农闲时期打家劫舍的盗匪。这无疑是中央的天子不能容忍的。因此几个定都于此的王朝都致力于打击燕云地区的小共同体,使其散沙化为自然家庭这样的基本社会单位。到了戚继光上位的时候,时人对河北人的评价已经是“多木疆场”,不得不从浙江调集部队保卫京城。
而作为补充的浙江人,就是今天很多粉丝们朗朗上口的戚家军了。
浙江人的共同体
作为远离首都的地区,浙江的小共同体保存程度相较北方而言比较好。但是,在二百年的编户齐民政策,当地原有的自然小共同体也和北方中央权力集中地区一样,持续散沙化,特别是浙江北部,不可避免地沦丧了。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给浙江兵分了五个等级,最好的是来自处州(今丽水)的士兵,再次是广为人知的义乌矿工,然后是温台地区的士兵,最差的是绍兴兵,浙北的杭嘉湖则根本没有充当士兵的资格。
就是这些地区的人也不是都能用,因为小共同体只存在于乡村,所以戚继光三令五申不要彻底散沙化的城里人。出于纪律性的要求,过于剽悍看到官府不怕的也不要,过于聪明不服从命令的更不要。
这些看似很“地域”的命令恰恰是戚家军赖以成名的关键。有了强悍的士兵,还需要配备精良的武器,戚继光深知类似“精神原子弹”只是用来忽悠小孩的;真正的战场,并非看你是不是有抱着炸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勇气,而是军队的纪律,军官们的素质和部队的装备。为此戚继光把目标瞄准了两个地方,希望通过输入武备来弥补明国本身的器械落后。
戚家军出生于南方,自然不擅长骑兵,在过去或许这是一个无法攻克的难题,但是在16世纪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同时期欧洲人总结出了一套很有效的对付骑兵的方法。说穿了就是利用步兵火力上的优势去抵消奥斯曼的骑兵优势,为了防止骑兵冲锋直接把己方火枪阵打散了,四周要用长枪阵围住。
无独有偶,明代也喜欢用类似的战术,不过明初以后明军肉搏能力越来越低下,只能用上长矛阵的替代品--车营。和长矛阵不同,车营开战前要固定在地上,也就是说一开战就无法移动。因此,其无法和长矛阵比机动性,只能说是特殊环境下无奈的产物。
当然远东地区的部族骑兵无法和奥斯曼帝国相比,就连后金在入关前也不过十二万的野战部队。明军自然不需要欧洲那么好的配置,只需要装备类似的火器即可。
在欧洲火器引入之前,明军的火器堪称糟糕至极。北方的边军主要使用快枪(一种火门枪),去抵御蒙古骑兵。作为火门枪的一种,快枪无法使用扳机射击,只能靠火折子去点火发射。这就导致其无法做的很长,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都知道,枪支的身管越是长,其射程便越是远,短身管的火门枪只有火绳枪的四分之一射程。更糟糕的是因为点火的位置是在腋下,不但让操放变得十分不便,还让士兵们无法瞄准。因此,在明军尚算强大的朱元璋时期,火器兵只占据部队的十分之一。
而这些缺点,在欧洲进口的火绳枪面前,迎刃而解。此时的火绳枪在外观上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步枪已经差不多了,也就是说具备了“瞄具”“扳机”等基本要素。在戚继光的校场演练中,火绳枪“十倍于快枪,五倍于弓矢”,堪称技惊四座。由于火绳枪能够准确地击落空中的鸟儿,被明人称之为“鸟铳”。
不过死不认输,同样不是今人的特权。当戚继光兴冲冲地拿着鸟铳,去北方任职的时候,却遭到了北军的抵制,哪怕在校场中的射击表现“十倍于快枪,五倍于弓矢”,北军也“终不肯服”。他们的抵制也给明军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为了防止胡乱射击,戚继光规定,车营部队必须使用齐射战术,其原因在于防止明军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在敌人尚且在数百米开外的时候就射击了,只能选择一个所有火器都能杀伤敌人的有效距离进行一波流打击。而要选择“一波流”的齐射,就必须选择一个恰到好处的射击距离。戚继光规定明军的射击距离为五十步。
但是,鸟铳的射程是这个的四倍,显然不是按照鸟铳的射程来规划火力半径。因此,毫无疑问是快枪的因素导致的火力半径如此之短。可惜的是按照木桶理论,决定你承受力的是你最短的那一块木板,因此快枪的存在,直接导致了明军车营在面对冲击的时候,就是五十步距离齐射一轮然后就可以短兵相接了。这也让戚继光在北方的战绩非常难看,比如生擒朵颜部首领长秃的喜峰口一战,其实斩首仅仅两颗而已。
除了火绳枪外,戚继光还给自己的车营配备了佛郎机炮。这种火炮在欧洲属于近卫炮,功效无法匹敌真正的野战炮(即明人口中的红夷炮),但是用来给此时没有大敌的明军用,也是妥妥足够了。戚继光对佛郎机(falconet)赞不绝口,声称“此器最利,且便速无比”。每一门佛郎机都能带上九根子铳,在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军时,只要能够快速更换子铳,就能做到密集的弹幕。这可以给对面没有足够炮火掩护的对手以重大杀伤,而在此时明军在北方的对手还是以冷兵器为主的,可以见得戚继光“此器最利,且便速无比”的评价是恰到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