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的兴盛衰败,人才是不可缺少的一点。现代的考场,各级政府全部都用最高的水平和最强的力量,为考生们提供最优质的考试环境和最严密的保护,警车挡道护送考试诸如此类新闻源源不断,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是社会的共识——什么都可以耽误,绝不能耽误人才的选拔,否则就是耽误国家的未来。
古建中国的小编喜欢用古今做对比,古胜于今虽然寥寥,却每每值得深思,但就对高等教育人才的选拔上,今天不知道胜过古代多少!单从考场的安保水平来说,您可能不敢相信,有明一代,除了战争,能一次把国家的精英人才一次“弄死”近一百人的,也只有在那时的“高考考场”——贡院里面了。
火神爷看上了贡院
明代的开科取士,是从洪武四年开始的,“时自畿辅外,加行中书省凡十有一,列中式者一百二十一名”,这是明朝“以科第甲海内”的开始,但直到明朝永乐十三年,成祖朱棣将国都从南京迁到北京后,才建立起了“国家级”的会试考场——贡院。
明清的科举考试分成四个级别,最低的一级叫院试,由府、州、县的长官监考,考试通过后成为秀才,然后是乡试,这是省一级的考试,考中的就成了举人,再高一级的就是会试,由礼部主持,考生得来京城进贡院考,考中的叫贡士,这就算是拿到了最高一级考试——殿试的入场券,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通过者即成为进士。由此可见,能走进贡院,对于苦读诗书的士子们而言,是何等重要的一步进阶。
明清贡院的位置就在建国门内,现在中国社会科学院那一带。民国年间林传甲所撰《京师街巷记》一书所记:“观象台之西北,有贡院者,延袤数里许。”最早的贡院十分简陋,就是一些木板和芦席搭建的棚子,里面摆上最普通的桌椅。会试的时间一般是在农历二三月间,所以又名“春闱”。
从贡院落成那一天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就算是被火神爷看上了,三天两头地光顾。其中尤其被火神爷“钟爱”的要算明英宗朱祁镇,他在位的两个任期里,贡院分别发生了两次“不同凡响”的火灾。
首先是正统三年的顺天府乡试(当时京畿地区的乡试亦在贡院举行),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记载,首场考试刚刚结束,贡院里就起了大火,“士子试卷颇有焚毁者”,负责考试的礼部官员怕承担责任,就想把场屋修一修,然后抓紧把后面两场考试考完(乡试会试都要考三场),但这对于那些参加完第一场考试后考卷被焚的考生而言,无疑等于将他们“自动放弃”。
多亏当时的正考官是侍读学士曾鹤龄。
曾鹤龄从小就是个读书刻苦的学生,但他的应考之路非常坎坷,先是因为照顾年迈的父母而弃考,接着哥哥去世后他又承担起照顾寡嫂和侄子的责任,还是无法抽出身子参加科考……等到他终于有机会参加会试的时候,已近四十不惑,却一举考中状元,名动天下。这样的经历使他深知考生获得考试机会的不易,所以坚决反对其他考官的要求,说本着对国家取士的负责精神,宁可多耗费一些时间和精力,也必须重新考试,不然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寒窗苦读的士子……礼部把两种意见报上去,明英宗同意重考。参加乡试的考生们欢声雷动,而事实证明,这一科后来考出了不少人才。
如果说正统三年的这场贡院火灾总算是以喜剧收尾的话,那么明英宗在“土木之变”中被捕,获释后又趁着弟弟明代宗病重发动夺门之变重新登基,一晃25年过去,天顺七年的贡院再起火灾,则是一出不折不扣的大悲剧。
一次烧死九十多名举子
天顺七年的贡院大火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亡,所以在正史和古代笔记中多有记录,多相比照,可以清楚地还原这一惨剧的前后经过。
《明史》记载:“二月戊辰,会试天下举人,火作于贡院,御史焦显扃其门,烧杀举子九十余人”,《万历野获编》则指这场火发生在“首场”,也就是会试第一场,“焚死举人九十余人”,由于火灾太过严重,所以试卷也大多被焚烧,万不得已改成当年的八月再试,清代《茶余客话》说烧死的举子,实际人数不止九十,而是“百有十六人”。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这场火灾与监试的御史焦显把考棚的大门锁上,导致考生无法逃生密切相关,时人甚至说就是因为监试官姓“焦”,才搞得贡院一片焦土。这里又引出了宋代的一个典故,据宋代蔡絛在《铁围山丛谈》所记,宋神宗元丰八年,礼部会试的考场——汴京的开宝寺发生大火,由于开宝寺“寺屋皆雄壮”,而救护者无法施救,导致“试官与执事者多焚而死”,一个多月后重新恢复考试,录取的状元姓焦名韬,于是有民谚唱:“不因开宝火,安得状元焦”。
天顺七年的这场贡院大火,造成了非常巨大的损失,也给士大夫阶层的内心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大家悲痛万分的绝不是贡院被焚毁,而是那些应考的举子,寒窗苦读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本来有机会科举高中一展宏图,为国为民做出贡献,谁知竟顷刻间灰飞烟灭,焉知其中会不会有杰出的人才,而今却尸骨无存……陆容在《菽园杂记》中记录的那首悼亡遇难贡生的诗,读来令人无限哀伤:“回禄如何也忌才,春风散作礼闱灾。碧桃难向天边种,丹桂翻从火里开。豪气满场争吐焰,壮心一夜尽成灰。曲江胜事今何在,白骨棱棱漫作堆”。明英宗对此也深为惋惜,据说他赐所有遇难的考生以进士的功名,并由国家出资,在朝阳门外修筑坟冢,立起“天下英才之墓”的墓碑。
发生了如此重大的悲剧,礼部相关的负责官员却继续尸位素餐,不肯改造贡院或加强防火措施,《茶余客话》记载,正德三年再一次“贡院火起”,好在这次火灾发生在会试完毕之后,没有引起人员伤亡,而更为奇葩的是,“二十七日又火”,不仅把贡院内的至公堂烧塌了一半,而且居然还把考生的档案也给烧没了……
可能有人会问,贡院内为什么会如此容易着火呢?其实这是多种因素“联合作用”的结果:首先是贡院内的物品:搭建考棚的木板和芦席就不必说了,都是易燃之物,而会试是在农历二月举行,这时天气依然寒冷,贡院里为了取暖,每间考棚里都要设置火盆,整个会考期间,考生都要住在考棚里吃喝拉撒,所以在考棚周围设置有烹茶热饭的炉灶,明代考生又多有抽烟的嗜好,晚上写卷子还必然会用到蜡烛,这一切在某种程度上都是“火种”,兼之京城的农历二月依然是大风肆虐的时节,一旦起火就是“火烧连棚”。
据说直到正德年间,由于张居正上疏,才将贡院彻底翻修,原料改为砖瓦结构以防火,从此以后,贡院的火灾事故就很少出现了。
浙江乡试遭遇诡异事件
说到贡院里屡屡出现的火灾,还应该考虑到的一个原因是,由于八股文对知识分子的束缚和压抑,科举制度又存在着很多的徇私舞弊和不公正现象,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每一次考试都是对自由思想和思辨精神的阉割,这就造成了参试的士子们或许应试水平都不低,但相当一部分人存在着人格乃至精神上的障碍。比如《涌幢小品》中就有这样一则记录,两个看上去平时交情甚好的考生,在参试的前夜同榻而眠,某甲等某乙熟睡后,蹑手蹑脚地打开某乙的行囊,取出他的笔,“悉嚼去其颖”,就是把毛笔上的毛都咬掉,然后依旧套上笔帽。等第二天开考时,某乙“抽用已秃尽”,不禁大吃一惊,找隔壁考棚的考生借笔,遭到拒绝,“恸哭欲弃卷出”……由此可见不止某甲,整个应考的群体都把其他考生视为有你无我的“仇敌”。在这种应试氛围下,一旦有考生答不出试卷或者觉得自己今科无望,精神疾病发作,举火自焚,也极有可能造成殃及整座贡院的大火灾!
事实上,威胁明清应试的士子们安全的,还不止火灾这一项。《万历野获编》记:明孝宗弘治五年,浙江乡试,“首场遇大雨”,粗陋的考棚哪里能遮得住雨,没多久,整个考场积水没过了膝盖,桌椅都漂浮了起来,别说坐着了,站都站不稳,“士子哗扰,竞散而出,约束不能止”。监临御史、监察宪臣等官员都觉得,既然遭逢雨灾,干脆今年的乡试就不考了,这一提议赢得了绝大多数考官们的同意,唯独左布政使刘大夏反对,他说:“再大的暴雨也有停的时候,而且下雨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这个时候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国家抡才大典,对每个考生也都是一种考验,我建议等雨停后重新考,如果嫌考场残破泥泞而不回来的,悉听尊便,对那些坚持来参加考试的,尽可能提供最好的条件,择优登榜。”考官们集体商议后,决定采纳刘大夏的意见。消息传出后,陆陆续续返回考场的考生只有八百多人,“悉命还号舍”,正常考试,这一榜还真的考出了不少有真才实学的人才。
清朝康熙辛丑年的会试,京城遭遇了大风和沙尘暴,《茶余客话》记载,当时“风霾大作”,居然到了“拔木毁垣”的地步,好在这时会试已经完毕,只是等待发榜,但康熙却被惊得不轻,认为天象示警,这一榜可能埋没了真正的人才,要不就是中试者中隐藏着大奸大恶之徒,当然调查了半天毫无结果。乾隆辛未年的浙江乡试又出了幺蛾子,这回倒不是闹雨灾或风灾,而是雪灾,《茶余客话》记“三月十五日大雪,士子忍冻不禁”,下雪就下雪吧,天上还雷电交作,好像盛夏一样,闹得人心惶惶。不过,跟庚午年的浙江乡试发生的诡异事件一比,上述自然灾害又都不算什么了。这一年的八月十三日夜,浙江举行乡试,考棚里的考生们正在冥思苦想,突然“矮屋中闻轰喧之声,如江潮骤至”——众考生以为是钱塘江的潮水涌来了,吓得叫号不止,四散奔逃,考场像发生哗变的军营一般乱成一片,互相踩踏,监试官怎么都禁止不住,只能任这些考生“夺路而逃”,而大伙儿等逃到外面,却发现钱塘江江水如常,根本没有涨潮,“外间殊寂然无声也”……
不过,不管遭逢了多少是是非非,科举制度还是尽最大可能保证了帝国对人才相对公正的选拔。一直到1906年科举制度废除,京城的贡院才算彻底丧失了职能,《京师街巷记》有记:“庚子后,变法维新,务实际,隙虚文,于是设学校以培人才,科举之制乃废,今则房舍已皆圮毁,仅坦墉尚存,榛莽荒秽,冷落极矣。”渐渐地,有人把布满残垣断壁的贡院开辟成溜冰场,堵住其他几个门,“只留北首西门一,以通出入”,春夏时节又改成打球场,总之由考试设施改造成了体育设施。再往后,到本世纪初年,这里又大火了一把——这个“火”字并非着火之意——在当年的土地上盖起了京城赫赫有名的豪宅“贡院六号”,记得有一阵子,北京人调侃暴发户,不再说“有钱你买前门楼子去啊”,而是说“有钱你买贡院六号去啊”,那时的贡院六号是六万一平方米,现在想来,仅博看官一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