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连春节都年味稀薄,清明还能遗存几分旧俗?按理是该扫墓,但现代社会流动性大,客居他乡的多,祖坟往往在千里之外,举目四望,无墓可扫。
于是就看看古人怎么过清明。陈元靓的《岁时广记》专记南宋以前岁时风俗,其中关于清明的资料蔚为大观,叫人一读之下不由感慨,原来清明有这么多事可以做。过去清明节最重要的是改火,古人是钻木取火,不同季节得用不同木材来钻,《周书·月令》指示说,“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枣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
而清明正是要换榆柳之火的时候。彼时清明节和寒食节是连在一块的,寒食节家家户户禁火,吃不上热乎饭菜,到清明就把新火给续上。可想而知,这里面有种旧象更新的喜悦。新气象还不止这一端,据《岁时广记》记载,某些地方还有清明淘井的风俗,因此饮用水是新的;而此时又到了收茶的时令,因此茶也是新的。新火,新水,新茶,正是苏东坡所谓“且将新火试新茶”,这清明节过得可风雅得很。
古时候的清明节当然也上坟,但从文字读来,似乎没什么悲戚悼怀的意思。《岁时广记》居然是在“游郊外”这个条目下写到民间祭扫的事,据它记载:清明这天,城里人全都跑到郊外去了,在开满繁花的树下,在萌出新芽的草地,摆开盘子啊碗啊就开始喝酒;城里那些有偿的文艺工作者当然也都跟着跑出来献艺,大家唱歌跳舞胡吃海喝,直到晚上才回家。
大家对清明节的郊游野餐显然十分重视,不但鸭蛋啊小鸡仔啊之类下酒菜一应俱全,还用杨柳、繁花细致装点自己的轿子,有如今天人们把自己的爱车贴上画镶上钻。尽管清明插柳是旧俗,但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是颇为可爱。
在描述了种种郊游盛况之后,陈元靓说“自此三日,皆出城上坟”,就让人哑然失笑——这还有上坟的心情吗?实际上翻翻旧书,写清明的文字里提到扫墓的并不多,像这样渲染踏青之欢乐的倒还真不少。
连杜甫都有诗句说,“著处繁花矜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渡头翠柳艳明眉,争道朱蹄骄啮膝。”(《清明》)这全民宴乐的日子,连即将出征的军人们也跑来撒欢儿,让杜夫子悲愤不已,但清明郊游的盛况,更可见一斑。周密《武林旧事》倒写到清明时“妇人泪妆素衣,提携儿女”去祭扫,似乎有点庄重的意思;但笔锋一转,“若玉津、富景御园,包家山之桃,关东、青门之菜市,东西马塍,尼庵道院,寻芳讨胜,极意纵游,随处各有买卖赶趁等人。野果山花,别有幽趣。盖辇下骄民,无日不在春风鼓舞中”,又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了。
其实也不奇怪:辞旧从来都是为了迎新,悼祭亡者其实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放下包袱,正和断旧火、取新火是同一个意思。何况这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其实从清明节的缘起看,似乎本来就不是用来扫墓,那是寒食节该做的事。只是这两个节距离太近,而寒食节又慢慢消亡,节俗就并到了清明里。
清明从一个普通的节气变成节日,大致在唐代,远在寒食节之后,最初就是踏青之节。或许正是因为人们在寒食扫墓,发现春色可喜,所以才有了清明节专供游玩吧。而最早之所以用“清明”来指称这个节气,据《国语》“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矣”来看,正是因为春风扫旧冬,清爽明净。
所以清明不必一定扫墓,也可以出去数数玉兰又开了几朵,柳树又绿了几枝。再过几天,估计又到处都挤满了游人吧?那也不要紧,人头攒动地过清明,是唐代起就司空见惯的景象,宋代成都的长官们为了保证游人安全,还要专门派人巡逻呢。这或许才是过清明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