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什么?这是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对于大师们五花八门的定义这里不作论述,我们暂且接受一个比较粗略的定义,《大英百科全书》说:“历史一词在使用中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是指构成人类往事的事件和行动;二是指对此往事的论述及研究模式。”这个定义既包含了历史与历史学,又说明了二者之间的关联,这是正确的。
为什么要读历史?用当前市场经济流行的价值尺度来衡量,读历史能让我们有多大的收益?有人说,读历史可以以史为鉴,指导我们社会实践;有人说,读历史可以继往开来,陶冶我们的精神节操;有人说,读历史可以温故知新,传承我们的文化财富……读历史的功能与益处有千万种,而我的答案是:使心灵穿越,使看不见的事物被看见。在我认为,这就是读历史最直接,最纯洁,最无私的本质。
作为高中语文课本的课目,《纪念刘和珍君》这篇经典之作想必大家都知道或是熟悉。说起这篇文章,在学或是学过的人依稀还能记得文中的各种双关含义,各种词汇的特指,写作的意义,表达的观点。如果我们学完这篇课文,回到鲁迅所描写的“三一八”惨案的会场,那么我们会看到什么?刘和珍,杨德群等有识青年及数百请愿群众因为自己一身的爱国热情而被政府杀害牺牲。然后顺着老师的指引,成为追悼会现场的一员,程君深情的怀念着刘和珍,表达自己对反动势力淫威的愤恨。然后学完课本,我们欢声笑语地迎着下课的铃声,一哄而散。
从语文的角度上看,《记念刘和珍君》它仅仅是一篇课文而已。
“三一八”惨案因何发生?段祺瑞为什么下此黑手?对了,1926年不是国民党领导下的国民大革命吗?那北京的段祺瑞领导的是什么政府?文中的八国联军难道是庚子之变的卷土重来?还有贯穿着鲁迅先生大部分文章的“麻木的、愚昧的人们”,是什么是他们一直沉睡不醒?等等……
如果我们读历史,透过历史的眼光,我们和刘和珍君以及请愿的人们就有了历史的存在感距离,而没有了时代的空间感距离。只有了解五四运动后南北直奉军阀和国民政府的矛盾以及段祺瑞和苏俄的矛盾;了解段祺瑞1920年被苏俄扶持下的吴佩孚发动军事政变而引咎辞职,再到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后全国拥立段祺瑞出来主政的过程,以及所其引发的心里变化;了解“三一八”惨案与五卅运动的关系;了解“三一八”事件在苏俄操纵和策划的实施方法和过程,了解血案发生后,段祺瑞政府发表《通缉令》并把李大钊等人送上绞刑架的事实,再回到《记念刘和珍君》的现场,你会震惊,你会愤慨,你会呐喊,你会沉思,但绝不会随着铃声一哄而散。
种种感情,都是因为你了解的历史把你带上了时光机,让你亲眼看见了中华民国成立后的社会动荡,军阀割据。也同时看到那个时代的青年俊杰徒有一腔爱国壮志的无可奈何与悲伤。你不仅看见共产主义在中国诞生之处的艰难,你更看见艰难下面“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作为那个时代人民为之奋斗的痛苦。历史,使你感同身受。历史,使你亲眼看见。
从历史的角度上看《记念刘和珍君》,它不仅仅是一篇课文而已。
从小到大,每有闲暇时光,我总会来到景山公园,站在能够俯瞰整个北京城的万寿亭中,或是烈日高照,或是阴雨绵绵,或是面向南方的紫禁城望去,看那一片金瓦红墙,或是面相北方的高楼望去,看那一片摩天大楼。但当我读了历史,我再面相南方,我看到的是1644年春寒料峭的凌晨,那个被李自成搅得火光冲天的紫禁城,是周皇后与夫君诀别时“同死社稷,亦复何恨”的苦涩纵横,是崇祯皇帝向剑长平公主“尔何为生我家”的凄凉,是朱由检挥泪别皇子“隐姓埋名”的惶恐,是那一纸“朕自登基十七年……文武可杀,但勿劫掠帝陵,勿伤百姓一人”的血诏,是大明王朝最后随风飘动的一草一木,随雨浸润的一山一河,内心一声叹息,眼眶一串泪水。
当我读了历史,我再望向北方,看到的是1449年于谦临危受命,与蒙古瓦刺大军鏖战于德胜门外的尘土飞扬,看到的是彰义门外军民众志成城的誓死抵抗。听到的是朝野上下因北京保卫战胜利的欢声雀语。惊喜之余,顿时又会心生一丝悲凉。于谦的被害令天下人惋惜,他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保家卫国,是北京保卫战的中流砥柱,而他的节操与功绩却随着眼前的一支疾草被明英宗污蔑夺去。嗟叹之余,心痛。对,历史让我感同身受,历史让我亲眼所见。
设想有一片湖,湖里静盛着水,岸边有一排垂柳,这一排垂柳是现实的世界,它既可能是过去的,又可能是现在的,你可以用手去摸,感触枝条上嫩叶的细腻。但事实上我们眼前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我们不注意它的存在,甚至不称它为现实存在的。只要在水边,垂柳就会有倒影,这个倒影是虚幻无常的,他随天气而涟漪,若有若无。但是我们知道这两者脱离了谁都不会单独存在,两者必相互照应。我们读历史,通常只读了现实中的垂柳,也就是白纸黑字可以标记的那个层面,而往往忽略了水里面那个“空”的,那个与我们心灵直接照应的“看见”层面,而这正是我们为什么读历史的真谛。
在这里,我借“斧声烛影”这个故事说一说这个真谛。
(关于宋太祖驾崩和太宗继位的问题,史学界一直争议不断,这里不做考究,暂且引用《宋史纪事本末》的说法。)
《宋史纪事本末》记载:“冬十月,帝有疾。壬午夜,大雪,帝王召晋王光义嘱以后事。左右皆不得闻,但遥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若有逊避之状。既而上引柱斧戳地大声谓晋王曰:好为之……”
这总共不到六十个字,带给我们什么呢?如果你不读历史,你可能只会从别人口中道听途说,“嗯,有斧声烛影这么个事,宋太祖被他弟弟搞死了。”这就是岸上的那排垂柳,而且你还是借着别人的眼镜看到的,借别人的手套摸到的。但你如果读历史,仔细地品味这字里行间的抑扬顿挫,反复品读那“时或离席”,那“逊避之状”,你首先会佩服古人用词之精准,再会借那欲言又止的文字吸一口气,望向那个白雪飘飘的幽眇窗外,那灯烛所映的景象,那残存的余声,使你静静坐在黑暗里,与隐藏深机的赵光义隔窗相对……这就是那湖里与心灵相通的倒影。
历史使我们看见现实背后更贴近人类精神的一种真实,在这种真实里,除了我们以史为镜明智理,提节操,升精神,传财富之外,还有心灵和“看见”对历史的感悟。
“看见”是更贴近生活的一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