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代,社会生活的进步和交通设施的完善,为人们出门远行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条件。当时的社会也空前活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从官方大道到乡间小路,行走着从王侯将相到贩夫走卒的各色人等。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旅途往往充满艰辛,舟车劳顿之苦自不必说,路上饮食起居也是个难题,纵然锦衣华服,也难免风餐露宿。那么,当时人出行都需要准备什么?有哪些注意事项呢?
占卜、择日和祭祀
出行之前进行占卜是个非常古老的传统,甲骨卜辞中就有“贞:勿行出?贞:行出?”“往来亡(通“无”)灾?”等向卜问出行吉凶的内容。这个习俗一直延续到秦汉之后,《史记·龟策列传》是专门论述占卜的文章,其中也有“卜求当行不行?”“卜追亡人当得不得?”“卜行遇盗不遇?”等内容。
如果占卜的结果显示此次出行是“吉”,那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择日。当时有专门从事占卜时日的人,叫做“日者”,《史记》有《日者列传》记录这类人的事迹。《墨子·贵义》记载,墨子北上前往齐国,路上遇到一位日者,这位日者对他说:“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墨子不听,后来事情也没有办成。不过墨子认为日者的理论是错误的,他指出,根据文献记载:“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如果每逢甲日、乙日不能东行,逢丙日、丁日不能南行……将极大限制人们的出行,导致人心困蔽,那时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不过,当时确实有很多出行的禁忌日。根据睡虎地秦简《日书》的记载,全年有41.3%的日子不宜出行。想选一个良辰吉日出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睡虎地秦简(局部)
即使等到了能出门的吉日,也不能立即上路,临行前还有最后一道程序——行“祖”礼,即祭祀路神。据《诗经》和《周礼》的记载,祭祀路神是要宰杀牲畜的,祭祀用牲为羊或狗。以羊为牲的,先将羊的油脂与草一起点燃,再将羊肉烤熟作为祭品;以狗为牲的,驱车在狗的身上碾压过去,大概是用车轮上的狗血来辟邪。《史记·刺客列传》记载,荆轲离燕赴秦时,就在易水之畔行祖礼。
总的来看,当时人出门之前进行的占卜、择日、祭祀等活动主要是为了寻求心里安慰。战国时期人口仍然相对稀少,山林之中毒蛇猛兽出没,还可能遇到杀人越货的盗贼,旅途充满着凶险。不过像墨子那样不信这一套的人也很多,特别是策士们常年奔走于各国之间开展外交博弈,不可能非得等到良辰吉日再出发。
高官显贵出行必备——车马钱粮
马车在周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贵族出行都是乘车的。孔子曾说:“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以徒行。”(《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从大夫之后”指在正式场合跟随在大夫后面,也就说孔子也是大夫级别的,而大夫们出行都是乘车,孔子不可能跟在人家车队后面徒步走。生活在战国中期的彭更说当时一些士人“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孟子·滕文公下》)孟子就是这样的名士,率领着由数十辆马车构成的庞大车队游走于齐、魏、滕、邹诸国,备受礼遇。
战国时期彩绘人物车马出行图圆奁
战国时期策士们凭三寸不烂之舌扰动天下大势,出行往往肩负着重要使命,出于政治目的和安全考虑,他们出行的排场往往很大。秦武王派张仪出使魏国,准备了“革车三十乘”;楚顷襄王派景鲤出使秦国,带了五十乘车。使者的马车越多,说明对出使的国家越重视。苏秦曾以燕国使者的身份带了一百五十乘车出使齐国,齐国也以接待诸侯国君的高规格礼仪来迎接苏秦。
众多的出行随员意味着巨大的花销。所谓穷家富路,旅途中需要花钱的地方是很多的。比如,虽然驿站能提供饮食,但要想改善伙食就得自己购买酒肉。据《孟子》记载,孟子离开宋国时,宋君赠给他黄金七十镒作为盘缠;孟子在薛国时人身安全存在隐患,薛君赠送给他黄金五十镒购买武器用以自卫。另外,像策士为了完成政治任务还要公关,花费更加巨大,所以他们在出使时会携带大量钱物。公孙衍作为魏国使者出使齐国,要拆散齐、燕、赵、楚的会盟,带了五十乘车和黄金一百镒;楚国新城令派策士城浑游说楚王将新城升级为边关主郡,给了他黄金五百镒;策士郑强替楚国游说秦王伐韩,带了黄金八百镒。
粮食和炊具也是出远门必须要携带的。驿站虽然可以免费提供食住,但时长却有限制。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就规定,如果公差在一处驿站滞留超过十天,驿站就不再提供饮食。西汉初年的这条律令应该也是沿袭战国时期的。万一因事在某处耽搁时日,就需要自己生火做饭了。
还有一种常见情况,就是走到既无驿站又无逆旅(民营客栈)的荒郊野外,也得自己做饭。当年孔子一行被困于陈、蔡之间,子贡想办法弄到了米,“颜回、仲由炊之于坏屋之下”。(《孔子家语·在厄》)策士蔡泽在韩、魏边境时,“遇夺釜鬲于凃(通“途”)”,(《史记·蔡泽列传》)说明他也是自带炊具的。
除了车马钱粮这些必需品外,达官贵人出行还会带一些生活用品,比如夜里照明用的灯具——行灯。甘肃平凉市庙庄战国秦墓出土了一盏行灯,闭合状态下高16.7厘米,开启之后高30.2厘米,口径11.3厘米。收合时,为三足圆鼎。构造精巧,设计科学,使用方便,封口严密不溢油。当然,更多的生活用品可以沿途购买,战国时期商业还是比较繁荣的。
甘肃省平凉市庙庄战国秦墓出土的行灯
官吏出行必备——符节印信
战国时期官吏出行是住驿站的。驿站在当时叫做“遽”或“传”,驿卒被称为“遽人”,《周礼》称之为“遗人”。在《周礼》构造的理想化制度中,官道应该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驿站:“凡国(国都)、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候馆有积。”即每隔十里就有提供饮食的餐馆,每隔三十里就有住宿的地方,每隔五十里就有市场。路室和候馆都是驿站,候馆的规模和级别更高。这从两者储存物资的多寡也能看出来——委和积是指粮食和草料,《康熙字典》说两者的区别只是数量的多寡:“少曰委,多曰积。”当然,现实中驿站未必如此密集,吃住条件可能也不尽理想,但驿站依然是大小官吏出行的重要保障。
当时大多数官吏出差都是徒步而行,少数高官可以乘车,此外就是负责传递紧急情报的人员可以乘车。南越王墓出土的虎节上有“王命命车驲(读rì)”五个字,驲是驿传的专用车,说明持此虎节者是奉命驾车出差。乘车者可以在驿站免费保养车或修车,根据睡虎地秦简记载,驿站一般都备有车辆的零部件,还有脂(用来给车轴润滑的动物油脂)和胶(用来粘合车辆部件)。
战国时期楚国的虎节
因公出差的官吏出门一定要带好符节印信等官方凭证,这样才能住进驿站。不同身份的人所持符节印信也各异,据《周礼》,符节中最贵重的是玉节和角节,材质分别为玉石和犀牛角。考古文物中还出现了青铜材质的金属节,目前出土有三件“龙节”、两件“虎节”、两件“鹰节”;此外,还有“雁节”、“马节”、“熊节”等。这些节并不大,两个虎节的厚度不过0.3厘米。有的节上会有字标明持节者的身份和待遇,如一件龙节上就有“王命命传赁,一担食之”字样。李家浩先生指出“赁”就是租赁、雇佣的意思,即持节者是国君雇佣来专门从事驿传的人员。一担是持节者一个月的口粮,按每月三十天计,则驿站需要给持节者的口粮为一天四升,约合今900毫升,折合为大米的话是一斤半左右。出土的秦简《传食律》还详细规定了不同级别官吏每天的口粮,以及每个人能获得的盐、酱、菜数量和给马的草料。这些详细的标准也反映出当时各国驿站系统的发达。
平民出行必备——干粮和绑腿布
平民百姓出门无法住驿站,吃住都需要自理。为了省钱,平民远行往往自带干粮,叫做“糗(读qiǔ)糒(读bèi)”。准备多少干粮需要视行程远近而定,《庄子·逍遥游》说去城郊的人,只需要带一日三餐;去百里之外的人,要在出发前连夜舂米准备干粮;去千里之外的人,则需要用三个月的时间筹备粮食。不过,准备的干粮过多会增加行李的重量,并不利于远行,这三个月时间应该主要是用来筹备盘缠,因为干粮还可以在路上购买。道路沿途会有民营旅店,叫做逆旅,价位不同,条件各异。当然,还可以选择借宿民宅。
平民远行一般都是徒步。在文献中,平民和徒步是紧密结合甚至可以通用的两个词。如《墨子·鲁问》:“上说王公大人,次匹夫徒步之士。”《淮南子·泛论训》:“苏秦,匹夫徒步之人也。”
当然,家境殷实的平民在出门时是可以乘坐马车或牛车的。《列子·力命》有一则寓言,说贫穷的北宫子外出时只能“徒行”,富有的西门子外出则“结驷”,就是乘坐四匹马拉的车。《史记》记载,大商人陶朱公派他的儿子带着大量黄金去楚国,为了安全起见,将黄金藏在不值钱的器皿中,用牛车拉着去。
徒步远行是一件很苦的事情,一篇托名苏秦的文章“自述”贫穷的苏秦出门远行时“无罢车驽马、桑轮蓬箧,羸縢负书担橐,触尘埃,蒙霜露,越漳、河,足重茧,日百而舍”。(《战国策·赵策一》)“桑轮蓬箧”指用桑树木料做的轮子和用草编织的车箱,是最便宜的造车原料,但苏秦连这样最便宜的破旧马车都没有。“羸(léi)縢(téng)”指用布绑腿裹足以利于远行。苏秦背着书籍和装行李的口袋,满面灰尘,风餐露宿,脚上长了一层又一层的茧子,每天要赶一百里的路才投宿。《淮南子·氾论训》则说苏秦在远行时携带有“靻(读z?)蹻(读qiāo)嬴(读yíng)盖”,清代学者王念孙指出,“靻”当作“靼(dá)”是指用柔软皮革制作的鞋子,蹻则是草鞋;“嬴”通“籝(读yíng)”,竹编的箱、笼;“盖”是绑在竹筐上遮阳用的布盖。
徒步远行对人的腿和脚是个考验。《吕氏春秋·爱类》记载:“公输般为高云梯,欲以攻宋。墨子闻之,自鲁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日十夜而至于郢。”所谓“裂裳裹足”就是撕裂衣服去包裹小腿和脚。这样做能缓解腿部酸痛和脚部磨损、预防蚊虫叮咬,还能防止荆棘、岩石等刮伤皮肤。绑腿布可以说也是徒步远行的必备品。
关于战国时期出门远行的细节当然还有很多,本文也只是简要叙述了一些注意事项。无论古今,出门远行都是一件大事,提前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至于在途中遇到的各种难题,就需要人们随机应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