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是中国传统哲学中最重要的范畴之一,在古代哲学理论思维中,其涵义不断被发展而变得非常宽泛,并被广泛引申应用。
1.气的思想
(1)气的一元论自然观
中国哲学中,古代的气一元论思想是对宇宙自然的一种整体性、连续性的反映。王夫之曰:“阴阳二气充满太虚,此外更无他物,……天之象,地之形,皆其范围也。”“气之有动性,犹水有波之性。”孔子曰“逝着如斯夫,不舍昼夜!”皆是说气为包罗万象,无边无际的广大整体,气犹如水波一般连续不断。这就是中国的时间文化模式与气一元论的自然观。
(2)气的宇宙生成观
关于宇宙的生成,《淮南子天文训》说:“道始于虚,虚生宇宙,宇宙生气(《太平御览》引作元气)”,然后元气分成天气。《周易?乾凿度》写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也。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这些学说都认为在气之前有一个虚空的阶段。
《鹖冠子》书中有“天地成于元气”之说。“元气”观念最晚出现于汉代初年,董仲舒的《春秩繁露王道》也提到“元气和顺”,把元气看成是天地之间气的整体。《汉书律历志》记述了西汉末年的理论:“太极元气,函三为一”。以元气为世界之最高本原,这是唯物主义的宇宙生成论。王充认为人与万物都是天地生成的,天地是无意识的物质性实体,天地万物“俱禀元气”,元气是天地万物的根本。汉末经学家何休说:“元者,气也。无形以起,有形以分”,汉代宇宙生成论大都把“元气”作为重要范畴,或说起源于虚空,但以元气为天地生成的前提;或直接归本于元气。
由此可见,在古代的哲学思维中,“气”是自然万物的基本元素。重浊的气属阴,轻清的气属阳,阴阳结合则生成宇宙万物。
(3)气的形神关系学说
《管子》书中有精气学说,认为人的精神作用来源于天的精气,指出“天出其精,地出其形”。这是一种唯物主义的观点,但含有形神二元论的倾向。荀子提出“形具而神生”的命题,则明确肯定形是神的基础,比《管子》前进了一步。桓谭的“烛火之喻”:“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燃烛矣”,“烛无,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将形神关系比喻为烛火的关系,火不能离烛而独存,神也不能离形而不灭。王充发展了桓谭的理论,以比较充足的理由,证明“人死不为鬼”,主要论据是“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
(4)气的人性学说
孔子宣扬“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孟子强调性善,称“性无善无不善也”;王充认为人性禀受于元气,“禀气有厚薄,故性有善恶也”。
(5)理气
在宋明理学,“气”常与“理”并列,称为“理气”。朱熹《文集?答黄道夫》:“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他认为从形而上下的关系来讲,“理是本”。朱熹还宣扬“理在事先”,“理在物先”,肯定理对于客观事物的第一性。这是一种唯心学说。
(6)天人关系学说
柳宗元提出,天无意识,不能“赏功而罚祸”。谈到天地起源时,他认为“上下未形”之时,“唯元气存”。刘禹锡提出“天与人交相胜”的学说,认为强者制服弱者是自然规律,作为人应该顺应天道,遵从“天人合一”的思想。概略而言,“天人合一”包含四个涵义:一是人乃自然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二是自然界存在着普遍规律即天道;三是人伦道德原则与天道即自然规律一致;四是人生理想,在于追求天人的的协调与融合[2]。这种思想强调了宇宙自然与人类存在是一个和谐整体,人不应该违背客观规律。
2.气对传统建筑的影响
建筑作为物质性的事物,作为人类社会生产的突出表现之一,在其产生发展的整个过程中,势必会在其深层结构上体现着文化的内涵。
(1)传统建筑对气一元论的体现
中国古代木结构建筑的基本单元是由两榀构架围合而成的“间”,由间组成“幢”,再由幢组成“庭院”。这个由几幢建筑围合而成的“中空”的庭院便是中国传统建筑的精萃。它既是内部空间向外部空间的延伸,又是外部空间导向内部空间的前奏,是人主要活动的中心,也使房屋得以充足的采光与通风。在此,“间”成为中国传统建筑的最基本的、唯一的构成元素。
以“间”和“进”作为单元的组合方式十分自由,但无论怎样组合,到处可见流动的空间,流动的气,这种流动的空间不仅体现在单体建筑中,而且也表现在建筑的群体之间。中国建筑的空间组合,体现的正是古代“气一元论”所强调的整体性和连续性的哲学思想。也正是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形成了适宜人居并具有良好生态小环境的中国传统四合院建筑风格。
(2)城市规划及宅居对气的宇宙生成论的体现
中国的城市、村落、住宅以及陵墓的选址讲求“藏风聚气”,为达到“聚气”的目的,营造时会十分注重环境中各要素的关系,并使之达到理想的组合状态,比如:山峦要由远及近构成环绕的空间(因环绕的空间能使风停留、包含气)。在限定的范围内,要求有流动的水(说明气的运动)。并强调环绕区域外部环境的临界处比较狭窄,利于藏气和保护。这种封闭的围绕风水的理想城市模式,不仅适宜生存,更是将人们对宇宙的认识融入其中。据说,秦始皇在营造都城咸阳时,曾仿效天上的紫微宫,并将渭水引入城中,仿效天河。吴越苏州也是依天地之规建造的城市,城中依据“天有八风“之说,开八道路门,八道水门,并建有阊门、蛇门,以模仿天门、地户。这种仿效天体运行的城市结构,使人觉得古人是将宇宙围封在了城市之中。
晋人郭璞传古本《葬经》:“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又云:“深浅得乘,风水自成”。人们根据风水理论,对宅居进行基地选址和规划,然后把宅主的命相与宅的卦象或时空的构成组合在一起,通过福元法,将太极元气,天地之气,用阴阳八卦架构成一种住宅图式。这是古人对宇宙的认识,他们把一个复杂的宇宙模式用一种简单明了的方式呈现给人们,并且还能很巧妙地与自身栖息的场所相结合,体现了古人对宇宙生成认识的最高智慧结晶。
(3)祭祀建筑对形神关系的体现
国之大事,在祀与戒。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祀列为中国古代的立国治人之本,列在国家大事之首。其中,设坛祭祀的是祭天神、地神之礼,包括祭祀天、地、日、月、星辰、社稷、五岳、四渎等。在天命论思想的支配下,祭天被列为最重大的祭祀活动。古文献记载,虞舜、夏禹时代已有祭天的典礼,周代每年冬至之日都在国都南郊圜丘祭天。汉唐以来,历代相沿,祭祀制度虽有种种变化,或三年一祭,或一年一祭,或一年四祭,时而天地分祀,时而天地合祀,而把祭天列为大祀,予以极端重视则是始终如一的。《礼记王制》说:“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表明祭天地是皇帝的特权,后来实际上祭社稷也是皇帝的专利。对天神、地祗的祭祀,看上去交织着浓厚的迷信色彩,实际上体现出强烈的伦理理性思想。它把“天”视为自然的主宰,把“天道”与“人道”合一,把人间最高统治者称为“天子”,建立起天伦与人伦统一的秩序,使皇权统治成为天然的、神圣的、天经地义的事情。
明清北京城的内外,就分布了圜丘坛(天坛)、方泽坛(地坛)、朝日坛(日坛)、夕月坛(月坛)、社稷坛、祈谷坛(天坛祈年殿)、先农坛、先蚕坛、太岁坛、天神坛、地祈坛等。还有祭祀祖宗的庙宇,祖庙。这套完整祭祀建筑,表现了人们对天地的尊崇,以及寻求天地和顺,确保四方平安的愿望。
(4)传统建筑对气的人性说的体现
人有善恶之分,气也有“恶气”、“杀气”之说,《葬经翼》:“气吉形必秀润,特达端庄,气凶形必粗顽,欹斜破碎”。因此,在营造建筑之前,必先察气,辨明城池和建筑内外各种气的性质,对应采取“迎气”、“纳气”、“聚气”、“藏气”等方法,适应并调理内外环境的影响,以创造能满足人们生理和心理需求的理想生存之地。
比如古代阳宅相法,在选择宅居地址和营造时,先审五种气,即“地气、门气、衢气、峤气、空缺之气”,使之具有适当的土质、地温和湿度,并形成内敛的、安定的、气质流畅的、具有稳定小气候的居住地。
(5)规划和设计对天人关系学说的体现
古代中国,在阴阳五行宇宙图式的框架下,形成的“天人感应”思想,深刻渗入到几乎一切学术的发展沿革中,影响及于几乎整个古代社会。
北宋喻皓《木经》:“凡屋有三分,自梁以上为上分,地以上为中分,阶为下分”。这种对整栋房屋的水平划分,反映在立面上,可以说“上分”就是屋顶;“中分”就是屋身,包括墙柱与外檐装修;“下分”就是台基。它们构成了传统单体建筑的三大组成部分,清代匠作称之为“三停”。而“三分”和“三停”既似人体之构,又与古代的天人关系中的天、地、人相对应。这种对应并非牵强附会,因为人们普遍认为:“人禀天地之气以为生,故人似一小天地,阴阳无行,四时八节,一身之中皆能运用”(《履园丛话》)。故而,它反映了古人把天、地、人与自身的居住生活联系了起来,追求天地合气,万物共融的建筑观念。
故宫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三大建筑与名字交相辉映出天人关系的哲学内涵;还有效法天、地、人命名的“天安门”、“地安门”、“东安门”、“西安门”等诸城门,其命名于“天——地”,“东——西”几组概念中,表现出的是完整的统一,是普遍的“安和”。
“天人合一”的观念,反映在居住环境中,被认为“夫宅者,乃是阴阳之枢纽,人伦轨模。……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引自《黄帝宅经》)。因此,参天营居,法天作城,追求天人合一的至善境界,成为“中国建筑的精神”之所在。“再也没有别的地方表现得象中国人那样热心体现他们伟大设想‘人不能离开自然’的原则……皇宫、庙宇等重大建筑当然不在话下,城乡中无论集中的,或是散布在田园中舍宅,也都经常显示出一种对‘宇宙图案’的感觉,以及作为方向、节令、风向和星宿的象征意义”)。
中国传统的哲学思维方法是直观感性的和实用理性的,同时又是整体的、系统的,它致力于研究天人之间的关系和古今历史演变的规律,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自然观、历史观、人性论、认识论和方法论。反映到传统建筑中,这些哲学思维,在意识形态领域内,决定着人们对建筑的规划、设计、营造的指导思想。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思想深深地印在人们的心中。正如《易经》所讲:“天之成形,地之成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