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崖壁间的佛教石窟造像是中国艺术里最重要的一章,惜乎襄日为国人所忽视。古人的方志和游记对此类遗迹常一笔带过,儒者有时竟至于轻藐以对。佛教造像,或毋宁说任何种类的雕塑,从未被国人目为艺术,士大夫辈不齿为此花费心思。直到近年,国人才开始发现这些遗迹之伟大,并且还雕塑艺术以应有的重视。
壹 云冈石窟
关心中国雕塑艺术的人,或以去冈为最令人激动之地。它位于武周河岸,去大同十英里许。1935年,铁路局由北平通汽车至大同,旅行者辄易于抵此北魏国都(公元386---534年)。但是,我的头几次探访尚在此前的骡车年代里。接近云冈的时候,艰涩的车行不得不颠簸于一里又一里犬牙交错的倾斜石面上。这种经历终生难忘。
垂直的砂石质崖壁高约一百五十英尺,一英里长,被无数石窟和佛龛镂空,里面有数以千计的佛教诸神之像。其中,五座巨型塑像高约七十英尺,为履及北平和云冈的旅客所熟知。崖壁脚下的村落目前约有人口二百。一些石窟竟至于被村民占据,成为方便现成的居家。但是,依据旧时记载,我们很容易想见当日寺宇鼎盛时何其宏伟壮丽。
我们第一次探访期间,在庙里住了几天。我们极其沮丧地发现,连最简单的食物亦无处可觅。最终,我们用了半打大头钉,从派驻此地的一支小部队的排长手里换得几盎司芝麻油和两棵卷心菜!
云冈石窟始建于北魏文成帝时期(公元454年)。石刻群像是中国早期佛教艺术最重要的遗例。石崖表面随机散布石窟与佛龛。上自帝王下至庶民,均可随意各择尺寸位置,凿龛造像为至爱祝祷。云冈的造像活动持续了半个世纪,至公元494年魏室南迁定都洛阳时,方兀然中虚止。
云冈的石窟有若干庞大卓异者。有些带有前廊。窟殿中心通常有一中央塔柱,是印度“支提”的中式翻版,为中国石窟模仿的蓝本。我们在此发现了“希腊一佛教”的元素相互掺杂。有些柱上坐斗甚至如同爱奥尼克式卷纹的柱头,而中国本土的斗拱灵活地变形为波斯“双牛”的兽形柱头母题(图1,2)然建筑物大体仍为中式。我们从这些石窟里采得北魏木构建筑的大量资料,这段时期迄今尚实际遗例。中国各地后世出现了大量石窟,除了太原附近的天龙山石窟以外,无一如这些早期石窟般具有如此丰富的建筑处理细节。
贰 龙门石窟
在研习中国雕塑者目中,洛阳南面十英里的龙门石窟当与云冈石窟同等重要。当北魏鲜卑族从大同迁都至此时,造像艺术家亦随之而来。伊河两岸连绵的石灰石崖壁为雕刻作品之上佳基址。造像活动始于公元495年,持续时间逾二百五十年而不止。
早期石窟造像具有和云冈相似的古雅感觉——主要形式为圆雕。雕像的表情异常静谧而迷人。近年来,这些雕像遭到古董商的恶意毁坏,最杰出的作品流落到欧美的博物馆中。
龙门最不朽的雕像群成于武后时,即公元676年开凿卢舍那龛。据一处铭文记载,皇后陛下颁旨所有宫人捐献“脂粉钱”为基金,雕刻八十英尺高的坐像、协侍尊者、菩萨及金刚神王。群像愿覆以面阔九楹的木构侍阁,惜早已不存。但崖上龛壁处尚有卯孔和凹槽历历在目,明确指示出屋顶刻槽的位置和许多梁楣的位置。
与云冈不同,逾百龛壁上铭文无数,记录了功德主的名字与捐献日期,便于确认大多数雕像的年代。然而,从建筑考古的角度来看,龙门石窟的重要性远逊于云冈石窟。
除龙门石窟以外,河南境内尚有其它早期石窟,较大者有磁县、浚县及巩县各处。作为组群,其规模与重要性都不如龙门石窟和云冈石窟。
叁 天龙山石窟
山西省会太原西南四十英里许,有天龙山石窟,它为研究北齐与隋朝的建筑提供了许多珍贵资料。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开凿于岸边崖壁,而天龙山石窟则高踞于群山之上的旱地。这里的组群相对较小,统共仅约二十窟。最大的佛像高约三十英尺,与云冈或龙门的巨像相比,简直像是侏儒。其他诸窟的塑像多为真人尺寸。它们代表着中国雕塑史上造诣高超的一段时期。不幸的是,除最大的一尊外,几乎所有塑像都被无情地凿下,流落于古董商手中。失窃的残片现在散见于世界各地的博物馆里。其中一些在纽约的温思罗普藏品中为人称羡,另外若干照例落入了某些日本私人收藏家之手。
这些石窟在建筑意义上极其重要。其中一些前有柱廊,极为忠实地模仿当时的木构建筑。尽管只有立面,我们从中不仅大致认识到了总体组合的思路,甚至于还认识到了具体的比例和细部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