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墙黛瓦,素朴宁静。和常熟许多风景一样,晚清四大藏书楼之一的铁琴铜剑楼,位于中国版图江南地区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但它却成为许多文人心驰神往的圣地。
这里是国家图书馆古籍馆。几十年前,铁琴铜剑楼主人把家藏精品书籍4000余册捐给当时的北京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前身)。至此,家藏递传五代的文化奇迹,以一种十分圆满的方式画下句号。同时,又站在国家的平台上,照亮了更多学子通往未知的道路。
中国图书馆学会理事长、国家图书馆原馆长詹福瑞:
「国家图书馆作为国家总书库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要尽可能地把藏书提供给读者。我们对读者用书基本上没有什么限制,这和铁琴铜剑楼倡导的“学术乃天下之公器”的精神一脉相承。」
铁琴铜剑楼位于江苏省常熟市古里镇,是清代“四大藏书楼”之一。楼主瞿氏绵延五世,书香传家,后化私为公,将藏书捐给国家,为中华民族的文化事业做出了贡献。
书香传家化私为公
“宁舍腴田百十亩,不弃秘籍一两橱。”常熟瞿氏以耕读起家,历代都爱书、读书、聚书、藏书。藏书楼始建于清乾隆末年,原名“恬裕斋”。自第一代楼主瞿绍基起,这种书香家风便被发扬光大。瞿绍基崇尚“多文为富”的理念,不惜重金,广购宋元善本和秘本,藏书渐渐“甲于吴中”。他在藏书上虽一掷千金,但在生活上却始终勤俭节约,一件大衣穿了整整30年。第二代楼主瞿镛子承父业,以藏书为乐,搜奇选妙更是不遗余力。第三代楼主瞿秉清、瞿秉渊兄弟不惜重金搜求异书,即使乱世之时,仍不忘搜集旧藏。为了保护祖业,兄弟俩先后七次转移藏书,备尝磨难,等战乱平息后运回家乡,确保藏书安然无恙。第四代楼主瞿启甲自幼濡染家学,继承藏书,竭诚呵护。军阀混战期间,瞿启甲为避免战乱毁书,将大部分珍善本运往上海,租房子贮存,并留下了“书勿分散,不能守则归之公”的遗训。第五代楼主瞿济苍、瞿旭初、瞿凤起兄弟三人也是继承祖业,在藏书刻书之余,还致力于整理、编目、校勘等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他们遵照父亲遗训,多次将所藏书籍捐献给北京图书馆和常熟图书馆,使得瞿氏家藏更加发扬光大。
文献学家郑伟章:
「瞿氏家族就像是中国古籍的守护神,一代一代瞿氏人把各处藏书收购到铁琴铜剑楼。在国家图书馆看书,经常会发现一个善本书上,既有铁琴铜剑楼的藏书印章,也有稽瑞楼、爱日精庐的鉴藏印章,少量的还会有绛云楼、汲古阁、脉望馆的印章等。可以说,铁琴铜剑楼是清代藏书楼中的集大成者。」
瞿氏五代接力,从购书、藏书、护书到捐书的经历,都体现了瞿氏坚守不渝的家风传承,特别是化私为公的家国情怀更是令人钦佩。
藏书致用传播文化
“书贵流通,能化身千百,得以家弦户诵,善莫大焉。”当年,铁琴铜剑楼虽有名贵孤本、善本,可并不秘藏,许多读书人远道而来,为的就是阅读这里的藏书。书楼辟有专室,无论亲外贫富一概欢迎,还免费供应茶水膳食,这一开明之举,泽及了莘莘学子,其中就包括后来成为两朝帝师的翁同龢。翁同龢曾在题跋中说:“假我二十年日力,当老于君家书库中矣。”他还为瞿家题写对联:“入我室皆端人正士,升此堂多古画奇书。”
南京大学教授、藏书文化研究学者徐雁:
「瞿氏把自己的私家藏书中,跟国计民生有关的一部分图书拿出来,开放给古里、常熟的一般民众,起到了当年的公共藏书楼和图书馆的作用。他们还给来看书的人招待茶水、午饭,鼓励他们来阅读图书。这种慈善公益的精神,对于促进社会的民众教育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领当时社会风气之先。」
瞿氏世代喜好抄书,特别是对那些稀见珍本,除了亲自抄写,还经常雇请写工缮写,当地不少人都以在瞿家抄书营生。延续到瞿启甲时,抄书之风达到鼎盛。到瞿凤起时,虽然印刷技术已日益进步,但他还保留着祖上抄书之遗风。瞿氏还不遗余力编辑刻印书籍,以广为流布,嘉惠士林。上海商务馆影印《四部丛刊》时,瞿启甲和瞿凤起父子俩竭尽全力,从家中提供珍藏善本、秘本80多种,并为之校勘辨伪。瞿氏为保存和传播中华文化做出了积极贡献。
中国图书馆学会理事长、国家图书馆原馆长詹福瑞:
「瞿氏几代人没有把这些书作为个人收藏封闭起来,而是将之作为一种天下公器来看。铁琴铜剑楼当时所具有的类似公共图书馆的性质,为现代图书馆的产生起到了推动作用。」
瞿氏世积厚德,为善一方,被乡里人称为“善门”。第一代楼主瞿绍基,崇尚敬老爱幼,敦亲睦邻,乐善好施,对筑城造桥等善举,无不乐而为之。清道光十三年(1833年),常熟发大水,瞿绍基设厂施粥,拯救灾民。瞿绍基还与其子瞿镛在古里设立义庄,用500多亩田租,救济贫苦乡民。瞿氏还带头出资建成继善堂,行育婴、惜字、施衣药及收埋等善举。
常熟图书馆原副馆长、藏书文化研究学者仲伟行:
「1911年,常熟发生了水灾。瞿启甲带头捐赈并且多方募款,又为贫穷者登记造册,以便给灾民发钱到户,帮助渡过饥荒。瞿氏继善堂也开局义诊,照方给药,无须给钱。灾后,瞿启甲作为负责人之一,组织赈灾筑圩工程,采取以工代赈的办法,既解决了饥民的生活问题,又通过筑圩,增强了当地防洪减灾能力。」
1915年,常熟设立图书馆,瞿启甲任馆长。按规定每月应得“车马费”10元,但他任馆长7年内分文未取,而是将这笔经费全部用于图书馆购书和建设之中,其廉洁自律、热忱公益之心令人肃然起敬!
瞿氏以铁琴、铜剑命名自己的藏书楼,寓意其外柔内刚、以柔克刚的家族品性和人物节操。瞿氏第一代、第二代楼主都曾跻身仕途,但均无意于此,归隐还乡,奉老孝亲,孝悌力田,体现了柔的一面。而其第四代楼主瞿启甲在抗战中的忠义之举则又彰显了家族刚的一面。1937年,日寇侵占苏南、上海,瞿启甲避居于吴县(今属苏州市)洞庭东山,后移居上海,伪政府多次邀请他回常熟出任伪职,但他都严词拒绝,还手写《正气歌》及“天边明月常如此,身外浮云安足论”对联悬于堂屋,表明志节。武汉沦陷后,他失声痛哭,不到半年须发尽白。后来,他因感慨国运多舛,抑郁多愁,不久即在上海与世长辞。瞿氏刚柔相济的品性彰显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充分表明家运连着国运,国破则家破,国兴则家兴。
南京大学教授、藏书文化研究学者徐雁:
「瞿氏家族的藏书中有丰富的经史子集,其中的儒家经典和历史古籍蕴含着非常丰厚的传统精神。这种精神不仅仅影响一个家庭、一个家族,对一个地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有深远的影响。挖掘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建设风清气正、和谐文明的现代社会。」
自古以来,家风家训一直是中国人血脉同源的精神坐标,它既寄托着对先贤的追慕敬仰,更以凝练的嘉言懿行对后辈进行鞭策教诲。
瞿氏家族,因为一个共同的追求而坚守。书籍,成为他们心手相连的传承通道、凝聚族群的文化之根。传统的家风典范和强大的精神正能量至今仍在静谧流淌,优雅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