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保是一项很复杂的工程,能够把拆迁违建的叫停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我们宁愿将这些历史建筑冻结,如果我们这一代人没有能力修复,那留给下一代人也好,总比拆掉了,连残渣也找不到的更好。”
杨华辉,广州五羊小学的一名教师,平常人们都叫他杨老师。麻石路、趟栊门、青砖墙、木雕花、镬耳墙、斜屋顶……不用上课的时候,他会走到广州的老街区,在大街小巷里走走拍拍,感受在“石屎森林”里久违的老广州的时光。“脚步丈量广州守护千座老屋”,是媒体对杨老师的勾勒渲染。
和他的初次见面,约定在了海幢寺。他穿着象征活力的橙色的文化衫,衣服上印着明显的广州英文旧称“canton”,背着一套“扫街”装备,说着一口温润粤语,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广”。
一见面,杨老师就一边擦着额头上面的汗,一边马不停蹄地前往目的地。杨老师这次去的是同福路、南华里一带。他说:“在广州,这里留下来的历史建筑算是比较原生态的,人们当时生活的场景也很好地保留了下来。”
“有时候第一次知道这里有一栋楼但是第二次来已经找不回来了。”
在像迷宫一样的老街区里面走街串巷,难免一不小心“荡失路”。杨老师戏谑道,第一次来老区,在巷子里迷了路是正常的,他自己也要走好几次才能清楚要怎么走出去。因为老区经常有建筑需要修葺甚至是拆掉旧建筑重建,街道路口处时常变化。“有时候第一次知道这里有一栋楼,但是第二次来已经找不回来了。”
如今南华里一片低矮朴素的民居,在旁边高楼大厦映衬下,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在几百年前,因为靠近广州十三行,这里却是富商安居之地。被誉为“十八世纪首富”的广州十三行商人潘振承家族的潘家祠就是有力的证据。
但无奈物是人非,虽被挂上了“广州市历史建筑”牌匾,但潘家祠昔日辉煌不再,如今只剩下了缠绕着蜘蛛网的屋檐,发白的厚木门,爬满青苔的青砖墙,被水泥封堵的大门……
“即使这件间屋子再烂,我们也会有意地去曝光,因为很有价值。”杨老师说。而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致力于做的事,甚至后来他还成立了一个非营利性组织“古粤秀色”,和一群同样为着保护广州历史建筑而奔劳的志愿者向媒体曝光非法处理有价值的历史建筑,向社会宣传这些建筑的价值。
一旦这些有价值的建筑被违法修整或者违法拆迁,这些照片就是有力的证据。
星罗棋布的老民居之间,一条条花岗岩铺垫起来的麻石路纵横交错。走进一看,不少花岗岩已经被历史打磨得很光滑了,但是其中一些上面还清晰地保留着路名:望龙里、龙庆里、聚龙通津(“通津”通向码头的小路的意思)……
据杨老师说,这里是“龙”最多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由龙命名的街道有二十多条。以前这些路名都是由一些有名望的人写上去再篆刻在花岗岩上面,用来建成一个牌坊。
一位老伯走过来介绍说:“以前这些(刻着路名的)石牌不是铺在地上的,是修路之后才发生的事。”
杨老师补充道:“在以前,如果把别人题写的字踩在地上,这种行为是有辱斯文的。”
现在这些小巷,部分还保留着当年的名称,但是更多的是换上了新的名字,而它原本的路名则被埋藏在石头里,镶嵌在大地上,被人踩在脚下。
除了麻石路,由青砖、红砖砌起来的墙也有一番学问。“扫街”过程中,杨老师发现了一间青砖屋,但是砌墙用的却结合了红砖屋的手法——“梅花丁”。他用手摩挲着稍微发白了的青砖墙面,目光从上到下扫视着墙面,说起了历史建筑中的奥秘。
他介绍说,清代的建筑,大多是由青砖构筑的,而民国时期的,比如东山的洋楼,就大多是用红砖的。不同的砖所堆砌的手法也不一样。由于这堵青砖墙用的是红砖的砌墙手法,因此,他估计,这间青砖屋是可能在清代和民国交替时期建造的,背后蕴藏着很多历史。
“其实“扫街”,除了为了用照片记录建筑物的美之外,更多的是和文保息息相关。照片可以记录下当时的历史风貌,还有什么值得保留下来的建筑。一旦这些有价值的建筑被违法修整或者违法拆迁,这些照片就是有力的证据。”杨老师说。
如果我们这一代人没能力修复,留给下一代也好,总比拆掉了,连残渣也找不到的更好。
有一间已经破烂成废墟一样的民居,从大体上看得出是类似洋楼大院的房子,简陋的木板挡住了进去的路,院子里的绿植长得很高,但是无法遮蔽住建筑主体的残垣断壁。
据说这以前是“自梳女”居住的地方,曾经被别人违法拆迁,被发现后叫停了下来,外墙上但是很多独具特色的装饰,比如屋檐下“回”字形的装饰,类似华表一样的石柱,都已经被损坏掉了。
当问及为什么叫停之后却还是保留原样而不进行保护?杨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文保是一项很复杂的工程,能够把拆迁违建的叫停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我们宁愿将这些历史建筑冻结,如果我们这一代人没有能力修复,那留给下一代人也好,总比拆掉了,连残渣也找不到的更好。”说完,他马上拿起相机,调整好角度,快门声“咔嚓咔嚓”地响了几声。
“如果没有这些老人的口述,日后他们离世之后,也会带着这些历史离开,世人就很难知道这些建筑背后的故事了。”
这里虽然有不少老建筑已经被时光打磨成了废墟,但是不息的人流和吵闹的人声还是证明老区里的烟火气。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上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用自己的一辈子见证了这里的沧桑。
杨老师说,他们平常“扫街”顺便调研的时候,会遇到一些乐意和他们讲述建筑背后故事的老人。
有一次杨老师在见龙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老伯。老伯介绍,见龙里曾经是很多广州粤剧名伶聚居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些老人的口述,日后他们离世之后,也会带着这些历史离开,世人就很难知道这些建筑背后的故事了。”
老一辈的人,用记忆和身体与广州的历史建筑建立了一生的联系,而下一代的广州人,他们以热忱和赤子之心,守护着在广州地图上一点点消逝的老区。杨老师说,这些事,我们这一代不做,下一代就更难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