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本土经验中存在“狂”的概念
目前我们所说的狂欢概念基本上还是一个舶来品,与我们熟悉的包括尼采的“酒神精神”有关系,以及后来更直接的是巴赫金的狂欢理论,他把这个概念延伸到文学及大众文化研究中。
广义的节日包括像庙会等这类民俗活动中的狂欢,在本质上与源自欧洲的狂欢概念有相同的地方。但正如我们提出本土经验一样,狂欢这个概念也应该具有我们自己本土的特点。比如,在过去中国很多传统的文献当中,特别是那些描述岁时节日的文献,每当提到“热闹”的时候,很多文人也会用“举国若狂”这样的字眼。所以“狂”的概念在本土经验中存在,而且这类描述从现象或者本质来讲都很类似。
节日狂欢与主流意识形态
主流意识形态,从社会控制角度来讲,强调的是一种秩序;从精神生活层面来讲,对于过去传统儒家以及后来的士大夫而言,它讲究的是一种理性,而不是非理性。所以中国传统或者日常生活中“狂”的这种状态肯定与以上两种要求是相对立的,即在这个意义上来讲,与主流意识是相对立的。但是,这种对立在老百姓看来,不一定从反朝廷或者反政府甚至反社会的角度,而是可能和秩序、理性有不契合的地方。现代社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特别是在商品社会,人口流动的频繁是十分常见的事情,但对传统社会来说,就是和日常生活秩序相悖的,因为过去强调的是“父母在,不远游”。大量的人口在空间或时间上的频繁流动,这会形成一种潜在的威胁,可能和主流意识相对立。直到今天,当人口频繁流动已经成为一种常态的时候,特别是在我们的节日期间,比如春运、假日黄金周等,也依然是让管理部门紧张的一件事情。虽然现在人口频繁流动的事实让大家接受,但是当超出管理和控制能力的时候,(政府)还是会非常紧张的。于是在这个过程中也出现了看上去似乎是负面的东西。
节日与日常生活的区别
节日的存在有可能本身就和日常生活有区别。节日的存在通常代表着一种阶段性,甚至是一种断裂。但是日常生活的秩序通常代表一种延续。像战争与和平一样,但没有那么夸张。在节假日期间,有很多活动都可以通宵达旦。一家人在一起打牌,实际上也是一种狂欢,这种行为带有狂欢性,只不过这种狂欢性在比较小的空间内体现出来。再比如世界杯是球迷的节日,在世界杯或类似于世界杯这类体育竞赛的活动期间,在与球迷直接发生关系的很多服务性机构,如酒馆、咖啡馆等空间里面都会出现一系列行为,这些行为都可以被看做狂欢。当你把节日放在一个更大的生活空间中审视,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潜在的危险或者无序的状态。但是老百姓会创造出很多其他的,规模相对较小的,自己能够管控的,不会影响太大的狂欢行为。
节日中的有序与无序
无序和有序的行为不仅仅是相互延续替代的过程,也是一个同时并存的过程。我们知道中国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节日,特别是和宗教信仰有关的节日场合中都有仪式的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其实很多部分的安排是非常有序的。在很多大型活动里面,不管是神诞日,还是像传统春节这样的活动或是其他的活动,乡村的游神活动是非常有序的。这些非常有序的活动被安排在白天,到夜晚则会有所不同。白天和黑夜有明显的时间分野。有序和无序的活动,狂欢和非狂欢的活动被安排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当中。中国的老祖宗,中国文化传统经过长期实践,确实具有了本土的特色。
但是不能把整个节日包括庙会这一类的活动完全用“狂欢”一词加以概括,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是无序的,另外一部分则是有序的,有序与无序是相辅相成的。中国当下确实存在节日淡化的倾向,这需要去观察,去和政府对于秩序的特定要求联系起来分析。在一些比较特殊的时候,政府会加强管控。放在一个长时间的历史体系中去观察的话,并不是现在中国独有的。很多节日表现形式是一种现代化的、革命化的形式,本质上却还是带有很多传统的色彩。有些地方的庙会活动被纳入到了政府的工作日程当中,甚至由政府出面举办,说明节日狂欢的背后确实有一种对秩序产生威胁的因素存在。所以在特定或者敏感的时候,这类情况放在历史中也是一种常态。
拿中考和高考来说,毕业狂欢是生命历程中某一个重要阶段出现的一次断裂,常态阶段的终结。在这个时候需要一种宣泄,挑战和放松。从本质上讲,与节日或者狂欢都有关系。生活中有很多构成节日的因素,任何一种节日,狂欢的行为都是特定人群的特定诉求。我们关注节日应该关注这一类的更广义的行为。
只要世界上存在不同的人群,在各个人群的生命历程当中,存在着重要的阶段性,必然就有各种各样的节日存在。只要有传统节日的延续和新节日的创造,就必然会有狂欢,我们应该采取一种开放的心态去对待它们。从中国本土的节日来讲,最后结局都是从无序重归有序。台湾有的学者提出了“常”与“非常”的概念,二者不应该是绝对的,断裂或者发泄也是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不能完全看做二元对立的状态。
节日中的“礼俗同构”
从本土经验提炼中国节日理论是一个高难度的问题,中国用很长时间讨论社会科学本土化,理论本土化,但到现在仍没有明显的进展。套用中国传统的“礼俗同构”的说法。节日过程中的秩序可以用“礼仪”的概念来表述,礼仪的重要性在于它是沟通上层精英与最下层老百姓的重要线索。这些节日从上到下都是一套礼仪,只是做法上有区别。另一方面,民间的节日中存在着反抗、颠覆和无序的现象,这又是俗的表现,是老百姓在节日中的一种发挥,也是精英与底层的重要区别。礼与俗的问题在过去被看做是对立的,但从对节日讨论可以看出实际上是一个“礼俗同构”的问题。礼与俗的概念不仅限于节日狂欢、庙会这一类的话题,也可以被放置到整个中国传统文化和今天的民俗学思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