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军民：中式家具的当代诠释

　　傅军民，1971年生，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木雕艺术大师。从事硬木家具雕刻及家居设计30余年，将苏作的精巧细腻和京作的雄浑厚重有机融合，秉承“器以载道”的理念，传承中国传统家具文化。近年来，他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重视创新研发，融合现代时尚理念，赋予家具独特的个性表现和美学价值。作品多次在全国工艺美术展赛中获奖，多件作品被中国工艺美术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馆等机构收藏。

　　前不久，傅军民从香港巴塞尔艺术展观展归来。该展作为亚洲地区规模最大的国际性多元艺术盛宴之一，展出的大量现当代视觉艺术作品为傅军民探索当代中式家居美学注入了灵感。正如其家具作品所表现出的中西融汇、简约深远之特色，傅军民善于从传统与现代的思维碰撞中捕捉能够相互融通的艺术元素，在尚古研新中实现其美学思考与创作。

　　傅军民的中式家具探索之路萌芽于浙江东阳，生根壮大于北京，具有明显的南北融合的特色。

　　1971年，傅军民出生于被誉为“世界木雕之都”的东阳。东阳木雕历史悠久，以丰富的题材内容和精细的雕刻技艺享誉于世。从小耳濡目染，傅军民自然地选择了木雕行业。但与当地的木雕艺人不同，他渴望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

　　故宫、天坛、颐和园等宏大富丽的建筑群中所遗存的历史记忆与木作成就，深深吸引着傅军民。他决定离开家乡，到北京寻找自己的路，因为他认为“木雕是传统工艺，最好的中国传统在北京”。在首善之都，傅军民如痴如醉地观摩大量木作古迹，并将所获经验与灵感融入刻刀，造古建、雕佛像、做家具，不断充实学习。

　　一次机会，傅军民在一位老师傅的工作室看到一把四出头官帽椅，其造型端庄威仪，在灯光下显得雍和天然，他深受震撼。由此，傅军民义无反顾地选定以中式家具作为今后的研究和创作方向。“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从心底真正爱上了家具。”他说。

　　2002年，傅军民创立了古典家具品牌“宣明典居”，寓意宣传弘扬明式经典家具。在他看来，明式家具“造型简约明快，线条洗练流畅，有禅意，有韵味，有中正平和、内蕴不显的君子之风”，无论是造型和气质，还是内部精巧的榫卯工艺，都是中国传统家具的典范。

　　“宣明典居”家具是傅军民在继承传统明式家具科学工艺与精神风貌的基础上，观照当代审美与思想而设计创作的。其既有设计考究的紫檀清明上河图罗汉床，质地沉穆，造型敦重，背板上以工致的雕刻技法描摹清明上河图景，古拙精到；也有凸显简约的壸门马蹄腿带托泥香几，省去束腰和横枨，以腿足与托泥直贯而下，略略翻出马蹄，线条挺劲，妍秀轻盈。

　　傅军民对“百宝嵌”工艺的恢复和致敬，尤其惊艳，令人赞叹。据他介绍，百宝嵌原是明代漆器工匠所创，最初多以螺钿作为镶嵌材料，后将金银、珍珠、珊瑚、宝石等也应用其中，利用不同材料的质感和色彩，组合成山水花木、楼台亭阁、鸟兽人物等图案，代表宫廷家具的最高工艺水准。要做好百宝嵌，不仅要具备较高的审美水平，在图案设计、色彩搭配上下功夫，还要熟练掌握各种材料的特性。“百宝嵌涉及金属铸刻、石刻、玉雕、牙雕、髹漆等多项工艺，因此不同工序、不同工种的配合很重要。”傅军民解释说。

　　傅军民设计创作的紫檀百宝嵌莺歌燕舞顶箱柜是其代表作之一。镙钿、红珊瑚、青金石、寿山石、碧玉、花梨木等各种天然材料通过嵌、饰、描、堆等技法，变幻成了玉兰、紫藤、鸟虫、竹石等图案，虽然工艺繁复，极尽奢华，但画面却显得十分雅致。“百宝”在巧妙的设计搭配下，顺意生动，为素雅的紫檀木家具增添了几分灵动飘逸，尽显自然意趣。

　　傅军民认为：“百宝嵌工艺不能简单地堆砌材料，也不能生硬地照搬古人。”这正如他对“尚古”的看法，对传统的追寻不应拘泥于形式，而要重神韵。他将其追求的高古之韵概括为“明韵”二字，“明韵不只是对明式家具的概括，而是从总结、提炼更早期的传统文化精华中得来的，它蕴含着魏晋的隐逸、盛唐的浓烈、两宋的简约、元代的奔放，给当代家具人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传古之韵，塑新中式美学。2013年，傅军民创立了新中式家居品牌“平仄”。“平仄”二字出自传统诗词音律，是诗文节奏韵律变换的重要形式。傅军民化用其来凸显家具线条的曲折有致、节奏铿然，同时也代表他对当代家居美学的一种思考——正是平仄、方圆、刚柔、虚实等传统的理念与哲思，构筑了如诗如画的家居空间。

　　“平仄”的设计与“宣明典居”相比，更多了对新的生活方式的思考。时代变革极大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现代家居更讲究自由、舒适，这与古代基于行止之端严而衍生出的传统家具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冲突。如何从传统家具中抽离出适应当下时代的工艺，撷取艺术精华，结合创意，融入日常生活，便成为“平仄”设计的要旨。傅军民表示：“任何设计的目标是服务于生活。当对传统之美充满敬畏和欣赏时，我还希望尽可能地提升中式家具的舒适性、实用性。

　　2022年，傅军民设计创作的经典圈椅被中国工艺美术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馆永久收藏。这把圈椅是明式家具现代改良的典范之作，为傅军民赢得了诸多荣誉。其造型简素明畅，色泽静穆润丽，柔和的背板曲线、微凹的扇形坐面，增强了座椅的舒适性，椅盘边抹、腿足与横枨构筑成比例协调的下部空间，无论弧度、斜度、高度，皆经过反复调整修改，以期达到完美、和谐、舒适的乘坐体验与美学观感。傅军民谈道，任何一个部位的不协调都会造成家具整体的不和谐，“每一次改动，都是一次成长，如同化蝶般艰辛而美丽”。

　　“平仄”是傅军民在探索家具简约之美上的极致体现，他致力于用最简单、最放松的方式传达家具语言，充分的留白、空无的禅意被他赋于家具之上。用他的话讲，他“一直试图从传统的条框中跳脱出来，重新设计中式传统元素，以独特的设计语言表达当下的生活方式和气质”。在傅军民看来，这与当下人们渴望超脱物质世界的喧嚣，追求物我一体的宁静理念是相契合的。于是，他创作出省却繁杂的雕刻与构造、用细挺简括的线条去体现韵律感的“平仄”罗汉床、茶空间、方圆摇椅等。其设计语言脱胎于西方几何美学中干练洒脱的线条组合，又富于中国古典绘画的独特意蕴，几笔不经意的勾勒便汇成了意境悠远的想象空间，“于无声处听平仄”正是对此的恰当表达。

　　傅军民对中式家具的创新，没有被单一木材料所束缚，而是尝试融入竹编、景泰蓝、漆艺等其他传统工艺元素。这些工艺的使用是自然而然的，当他回想起家乡深厚的竹文化，当他惊艳于景泰蓝瑰丽的色彩，当他触摸大漆温润的质感时，傅军民自然地将它们融入家居设计之中。创作时，他不囿于传统技艺流程，充分尊重与发掘每种材料的独有之美。正如他取漆之本，不追求雕刻之繁复，用髹漆百道之温润凸显中和之美感；他舍弃掐丝，直接点蓝、烧蓝，以表现山水写意之洗练超逸。

　　因而，景泰蓝提盒上的图案一改以往具象与刻板的线条，渐变的釉色漫延流动成恣肆的山水胜景。红木提梁、铜制盒盖与分隔线条，与景泰蓝青绿山水组合成引人遐思的意境空间，温润隽永，写意灵动；竹嵌几何屏风上由榫卯结构拼接的黑色冰裂纹硬木和灰色麻布、黄色竹编三种天然素朴的材料、色彩与传统工艺巧妙融合，清晰的纹理和错落的层次汇聚成三山五岳的意象，正如其名“观岚”，远观薄雾里层叠的山峦，唯美含蓄，空灵深远。

　　“将传统技艺通过器物赋形于现代审美之上”是傅军民的创作理念。他认为“设计的意义是要改善和引导人们的生活”，而这需要的是对当代审美的独立思考，以及对传统工艺“一种更高层次上的发展和继承”。

　　日前，傅军民的家具作品在中国国家大剧院、中国工艺美术馆、中国科技馆已持续展出数月。其中有再现宫廷气象的百宝嵌工艺，也有符合时代审美与空间格局、彰显当代工艺美术璀璨成就的创新设计。多年来，其作品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展览，甚至亮相于最具全球影响力之一的“米兰国际家具展”，新中式家居美学正为越来越多的人所喜爱和认可。傅军民对此感到十分欣喜，因为这是“倾听来自不同圈层人群的反馈，接受大家检验的机会，也是展示、传播和弘扬中国传统工艺的窗口”。

　　采访最后，当被问及新中式家具的界限，傅军民直言：“中式家具不需被定义，应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只要兼具传统与创意，具备美与思想，便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中式家具。”他的心愿，就是能够为中式家具的文化转型留下一些新的、可资借鉴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