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个独特而又充满童趣的文化符号,春日“小儿竞放风筝”为寻常生活增添丝丝活力与意趣。放风筝具有娱乐、观赏和教育等多种功能,蕴含着丰富的社会意义,亦是古代人们表达美好愿望的一种重要形式,在我国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以及广泛的传播范围。
“桥上少年郎,竞纵纸鸢,以相勾引,相牵剪截,以线绝者为负,此虽小技,亦有专门。爆仗、起轮、走线之戏,多设于此,至花影暗而月华生始渐散去。”[1]宋人周密曾将民间孩童纵情嬉戏、斗玩风筝的场面生动形象地记述于册,文字虽然简略,却生动地反映出当时儿童放风筝活动的盛况和乐趣。在当时,许多画家也乐意取放风筝的题材入画,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百子嬉春图》即是其中之一:图绘楼阁庭院古树翠竹间,孩童们嬉闹一堂的热闹图景,其中,亭台扶栏处一位着绿袍的小儿左手高举风筝线筒,用力拉扯着一只素色四方形风筝,其旁,数名孩童仰头张望着,似是在笑看风筝迎风上下翻飞的窘态。画面构图精巧,人物刻画细致,颇有情趣,孩童憨态令人忍俊不禁。据宋代李石《续博物志》,放风筝对儿童来说,还是一项很好的体育医疗活动,放飞时,“令小儿张口望视,以泄内热”[2]。北宋诗人王令曾写道:“谁作轻鸢壮远观,似嫌飞鸟未多端。才乘一线凭风去,便有愚儿仰面看。未必碧霄因可到,偶能终日遂为安。扶摇不起沧溟远,笑杀鹏抟似尔难。”宋时,风筝已成为儿童们喜好的玩具,放风筝的习俗已经相当普遍了。
然而,在历史的长河中,随着时代变迁与社会发展,风筝这种传统民俗逐渐淡出人们视野,成为一种被遗忘的民间艺术形式,甚至一些人眼中的“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玩具。但总有人守护着这项传统民间艺术,以保护和传承为己任,“杭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风筝制作技艺”传承人程迪申与其子程志龙竭力守护着这一古老而又具有代表性的民间工艺,并赋予它新的内涵和生命,使其在这个时代仍旧焕发生机和活力。
将风筝这项充满童趣的手艺传承下去
“风筝为什么可以飞上天?”自风筝出现后的千百年来,这个问题萦绕于每一个年代的孩童心中,少年时程迪申亦因这个问题困惑着,但也正是这个疑惑指引着少年开启了往后几十载的风筝制作与探索之路。“小时候放学后会看到很多人放风筝,那时候经济条件也有限,都是自己动手做的风筝,十多岁的时候,看着别人放风筝,心里挺羡慕的,就模仿着做了一个风筝,去城隍山上放。”已近古稀的程迪申回忆起儿时放风筝的趣事时,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那时我还小,不知道什么叫放风筝,只是觉得好玩。后来,参加工作以后,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参加了职工风筝大赛还获得了不错的名次,从那以后就一直坚持着研究风筝制作。”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下,语气变得沉重:“现在的小朋友户外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景象很难见到了,我期望我能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将风筝这项充满童趣的手艺传承下去。”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程迪申制作风筝已近四十余载,谈及最具有挑战性的风筝制作经历,他答道:“在江南制作大型龙风筝,实属不易。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做大型龙风筝,在创作中遇到了很多困难,风筝的制作,尤其是骨架的制作,它的工艺要求很高,制作起来十分耗时。”2009年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程迪申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制作了一个200米长的巨龙风筝。整个龙风筝的骨架在竹片的选材上就要很严格,每一根竹片都要经过精挑细选。骨架是风筝的主要部分,要对它进行最严格的把关,例如5年生与10年生的竹条受风力后的情况必然是不一样的,为此程迪申亲自去乡下选优质的、最适合做骨架的竹片。
制作风筝之前,需要先勾勒草图,风筝骨架的大小、粗细都要经过精密的计算,尤其是龙头部分,画样时要计算竹片之间的距离,既要构建出活灵活现的龙头样式,又要保证龙头灵巧可以飞上天。风筝制作过程中最难解决的问题是平衡,要把一个巨大的龙头设计得很灵巧、漂亮、平衡,不仅要考虑到风阻和气流对它造成的影响,还要考虑到龙头整体的重量。造型的细微变化会产生很多意想不到的变数,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疏忽都会影响到整个风筝的制作。然而做风筝有很多地方是无法计算的,这就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辅助。
骨架的扎制仅是完成了这项大工程的基础建设,一款风筝要飞上天,糊于骨架之上的面料选择同样重要,要满足抗风、不易破损的要求,丝绸或仿真丝材料是首选。风筝制作讲究“扎、糊、绘、放”四艺,画筝面同样是一项要求很高的技艺,要达到远眺清楚、近看真实的效果。一款好的风筝,绘画与能飞得起来是同样重要的。风筝扎制完成后要进行反复的试飞与调整,每一只风筝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只的受风力度、泄风力度皆不同,需要经过反复的调整与修改才能飞得更高,手工风筝的难点或特殊点便在于此处。“在制作时,我从内心里感受到少年时制作风筝的纯粹的快乐和幸福,这种情感的交流是其他艺术形式无法替代的,这也是我这么多年坚持制作风筝的原因之一。”
“巨型龙风筝还有一个特别的意义,就是让后人能够感受到我们祖先的智慧和文化,这也是先辈留给我们最珍贵的遗产。”2022年初春时节,为迎庆亚运,程迪申带领着杭州瓶窑老街风筝馆团队耗时两个多月制作完成了巨型风筝“亚运龙”,风筝总长度为2022米,由852只无纺布小风筝组成,每面小风筝上都绘有亚运吉祥物“宸宸”“琮琮”“莲莲”等亚运元素。风筝于杭州良渚古城遗址公园腾空而起,龙风筝与良渚文化时期的龙首纹形象展开了一场跨越时空的交流,它将良渚文化中所表现出的“人”“神”观念以及由此形成的精神世界和物质生活方式等都纳入到一个新的视域之中。这种沟通不仅体现在其象征体系的建构上,也反映在造型语言方面。
制作一只龙型风筝耗费的是时间与精力,对经济实力也是一种考验。整个过程充满了挑战,其中最让手艺人难以启齿的便是经济的制约,并非是技术条件不够,也不是缺乏钻研的精神,而是多数风筝手艺人并不能以此为生,“在经济能承受的范围内进行探索,已然是我能做的最大努力。”程迪申感慨道。如何让传统手工风筝在当今社会获得经济收益?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手艺人。
“筝二代”的守艺之旅
谈及如何走上风筝制作的传承之路,程迪申的儿子程志龙坦言道:“我刚毕业的时候是很抵触做风筝的,收入微薄,也不是一个有前途的工作。”然而何人来承接父亲这积累了大半辈子的手艺呢?这个问题如巨石一般压在他的肩头。经过数年累月的思想斗争,或许是儿时父亲为自己扎风筝的美好记忆,抑或是早早种下的风筝情缘被唤醒,在奇妙能量的感召之下,程志龙选择了继承父亲的风筝事业,并将其延续发展下去。
在年轻一代的风筝制作人程志龙眼中,余杭风筝列入“杭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有着别样的意义:“风筝的制作工艺,与‘中国传统文化’紧密相连,有‘传统’二字,就有了传承的可能。如果没有这次余杭风筝的入选,我想这门手艺很难传承下去。”从上世纪90年代起,余杭区便开始对余杭风筝进行抢救和申报,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一古老技艺被湮没多年。如今,在全国各地兴起一股“非遗”热之际,“非遗”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之一,这也给余杭风筝的保护带来新契机。
程志龙与父亲积极地参与了“非遗进校园”活动,以传承优秀传统文化为目的参与学校的教育实践:“进入校园中带着小朋友们了解传统风筝的历史知识,学习风筝的制作手法,亲自涂涂画画做出一只只五彩缤纷的风筝,既带着他们享受了童年乐趣,又潜移默化地在他们心中播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种子,让传统文化在小朋友心里生根发芽,让更多的孩子体验和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和独特魅力,增强了孩子们保护和继承传统文化的责任感,使优秀传统文化浸润每个孩子的心灵。打破小朋友们‘风筝等于五块钱买来的’这一概念,通过技法传授与实践体验,制作一只属于自己的风筝,种下一颗爱民艺、爱自由、爱手工的种子。”这项活动既可以使学生了解到“非遗”的内容和价值,又能提高他们对民间艺术的热爱之情同时还可丰富学生的校园文化生活,培养其艺术鉴赏能力和审美情趣。
“但另一方面,风筝被列入保护名录也无情地彰显着一个冰冷的现况,即手工风筝已不适应时代的发展,依靠其自身的驱动力,难以正常维系与发展,在被时代淘洗之后,成为了需要外力扶持维护的濒危业种。”从这一角度来讲,对于手工风筝这种民俗艺术品,人更应该以一种积极的心态来对待它,而不能只满足于简单的保护,找到它与时代的连接点是传统手工艺的传承关键点。
手工风筝这一传统技艺自古与百姓生活密切关联,是童心未泯的孩子们喜爱的玩具,它既能体现出儿童们对生活的热爱,又能反映出童真的天性,是对美好生活向往的体现,更是对民族精神的弘扬与继承。手工风筝作为我国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它承载着人们对生命的渴望以及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然而,随着社会经济快速发展,工业化进程加快,传统手工风筝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与挑战。如何让手工风筝能够健康有序地发展下去。这是“筝二代”程志龙以及同辈的手工风筝传承人们亟待应对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