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跟着说’‘对着说’到‘自己说’,然后引导大家‘一起说’,这是中国文学理论自我建构的一个必然过程。说到底,新时代中国文论建设的核心问题就是中国化的问题。”
日前,由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和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联合主办的2018年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理事会暨“中国文论的价值重估、原创推动与阐释深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在福州举行,吉林大学文学院教授张福贵在书面发言中如是说。
张福贵表示,“跟着说”是文化传播与接受过程的一种必然反应,也是文化发展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常见现象。但“跟着说”毕竟缺少自己的独创性,往往是费尽千辛万苦去证明别人观点的正确。“对着说”建立在一定程度的理论自觉基础之上,是一种文化对抗心态。而经过自我反思,积极融合前两个阶段的思想资源,开始进入“自己说”的阶段。不过,“自己说”很可能变成自说自话、自言自语,于是还需要确立“一起说”的目标。
从“跟着说”“对着说”到“自己说”“一起说”,中国文学理论建设如何找到切实可行的具体路径?与会专家从不同角度阐述了各自的看法。
写好一个“本”字,着眼于民族传统和作品本身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唐代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被誉为“孤篇横绝”。在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李健看来,这首诗的奇妙之处在于,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的感发下抒发自己的思念,但他写的却是闺中女子的思念。
“这是中国传统的代拟手法,将情感设定在一个戏剧化的变化之中,让无数双眼睛观察,获取由这种变化所带来的审美愉悦。在这个过程中,诗人似乎也是一个旁观者。这一切,都缘于春、江、花、月、夜与诗人、读者的心灵感应。”李健认为,自然景色、社会现实作为物,之所以能够激发作家、艺术家的情感,是因为它们本身鲜活,富有灵性。这种灵性与人一气贯通。人与自然一体,与万物一体,这是感物发生的基础。古人正是秉承着这一传统,才显示出惊人的创造力,进而使中国古代感物美学立于世界美学之林。
中国文学传统的魅力,也给西方读者以感触和启发。法国保罗-瓦勒里大学教授蒲吉兰(Guilhem Fabre)认为,中国的唐诗达到了古典形式最完美的境界。先描写“景”,继之以“情”,情感与宇宙时空发生共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在他看来,陈子昂的这首《登幽州台歌》最能体现这一情怀。
回到“本”上来,对民族传统进行全方位的审视和探寻,总是有不少新的发现。杭州师范大学艺术教育研究院教授杜卫集中梳理了王国维、宗白华和朱光潜的学术研究历程,认为他们尽管努力学习西方美学,但是都自觉地运用所学的西方美学知识与中国的文学艺术,以及乐论、文论、诗论、画论、书论等相互印证,最后落脚在中国美学的理论建构上,“这是最为宝贵的学术传统之一,我们要做的就是继承这个传统,在新时代下接着做下去”。
回到“本”上来,还意味着理论走得再远,也不能逃离作品这个根本。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孙绍振说:“对于文学理论和批评来说,文学作品是第一性的。理论和批评不是来自概念的演绎,而是来自文学创作和阅读实践,文学理论只能是第二性的。”
他表示,人们需要文学理论来深化对文学奥秘的认识,但理论不能完全胜任。人们对理论抱着过高的希望,却忘却了文学理论的生命植根于文学作品。
“若将飞而未翔。”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吴子林借用曹植《洛神赋》中的这句话,来阐述文学理论与作品之间的关系,“文艺理论即将离开作品往更高更远处飞去,却又不是真的完全脱离。这种临界状态,最有韵致”。
写好一个“通”字,以开放的姿态贯通中西
构建具有中国特色和中国风范的文学理论话语体系,关起门来自己单干,既不科学,也不可行。
如果用“道”“气”“风骨”“意境”“神韵”这些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关键性概念,来阐释卡夫卡的《变形记》,如何下手?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颜桂堤认为,面对全球化与信息技术的革新,没有理由退缩回到一个封闭的疆域,而应该以更加开放的姿态与各种西方理论展开对话。
“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西方文论已经不仅仅是西方的文论,而且是中国文论的一个组成部分。因为对西方文学理论的选择、译介与阐释,事实上已经融入了引入者的目光与立场,它的理论旅行与本土化过程显然蕴含着一系列的‘中国经验’。”颜桂堤说。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坤也认为,无论多么全面、系统地从中国自身传统出发,现在的文论研究,已经不可能完全将西方文论元素剔除出去了。
“人家有特色的东西,对我们有吸引力,这很正常。我们努力去学习,更正常。无论如何学习,都不会变成西方的,都仍然是我们自己的。”王坤进一步分析道。
贯通中西,当然要警惕被西方理论牵着鼻子走。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李春青说,国际文学理论与批评领域是一个学术共同体,我们对其中的主要人物及其理论观点如数家珍,但人家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彼此之间并没有构成对话态势,“我们一直是场外的看客,只是‘看’而不‘被看’”。
他认为,形成这样的局面,除了历史原因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的文学理论不是建立在真切、具体的文学经验基础之上,而是从西方现成的理论话语中横向移植过来的,实际上是无根的。
而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是值得学习的楷模。他的“复调小说”“对话”理论是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阅读经验的理论升华,“狂欢化”理论则是对拉伯雷作品阅读经验的理论归纳。
“巴赫金熟知西方哲学与美学理论,但他并没有照搬和移植,而是对自己独特而具体的文学经验进行理论概括,并提炼出独到的观点,这才是真正的‘标示性概念’。”李春青说。
写好一个“实”字,以务实的态度贴近时代实际
以前的文学创作,是点横撇捺的纸笔书写,也就是“字思维”。后来,通过鼠标在键盘上运字如飞,也就是“词思维”。而现在,视频、音频和文字一起上,步入“图思维”阶段。
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欧阳友权认为,网络文学的爆发式增长,改写了中国文坛的总体格局,还为文学理论建设提出了新的问题。文论研究要适应新时代的文学发展,获得回应现实的能力,必须弄清楚这一新兴文学样式将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网络文学网络性的最大特点是线上交流,作家与读者、读者与读者的网络互动是网络文学生产最生动的部分。研究网络文学,就得化身网民粉丝上网点赞或‘拍砖’,这是网络文学理论批评的特点,也是它给文学理论研究提供的新鲜经验。”欧阳友权说。
当代文学理论建设,自然要切近实际,与当下的时代风潮合拍。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刘俐俐对“讲好中国故事”命题进行了阐述。她认为,“讲好中国故事”,就意味着要融通话语表述、赢得国际认同,频用中外典故、激发文化共鸣,融入个人经历、更添真情实意,秉承实事求是、展现真实中国等。而“故事”的讲述者要真诚坦率,要有开阔的心胸,诉诸于感性、有趣、得体、适当的表述方式,追求沟通实效的务实精神。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段吉方也表示,文学理论研究也要有务实的态度,“让人看得懂是关键”。
在他看来,研究者、表述者的思路清晰,语言晓畅,把理论讲清楚,把思想说明白,不可或缺。这就需要文学理论研究从具体性的问题出发,而不是从宏大概念、生僻理论入手,应该重视文学理论研究的“小角度”“小历史”,以及一些细节问题,把具体问题研究扎实了,将理论的学习与研究根植在现实关注之中,充分尊重感性与感觉,将阅读分析、审美文化批判、文学批评方法、文本个案解读联系起来,并以一种通畅、晓白的语言表达出来。
“这虽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却是提升当代中国文论原创力的关键所在。”段吉方说。